过去一周,霍普金已经派人送来几组银汞合金线。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在任何合作面前,总要提前展现出过度的慷慨,好像他笃信,只要诚意足够,对方便不可能拒绝。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让莱茵十分不自在。
而今晚,霍普金亲自拿来的是一份合同。
屋里只点着一盏澜晶灯,时钟滴答作响。莱茵故意支走小西尔,独自坐在桌后,指尖谨慎地按住那只牛皮纸文件袋。
“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这批货的?”
霍普金彻底将文件袋放下,摘下手套往桌上一扔,他眼神游移不动,笑意不减,目光锋锐。
“你担心我会为了你做违法的事,还是说,怕被牵连?”
“非法的渠道有的是。”莱茵冷声道,“我不想冒险,所以才选择和你合作。”
霍普金自然地在沙发边坐下,皱着眉,似乎对坐垫的柔软度不太满意。
“军工厂需要银汞合金线,通信工厂也一样。……而我正巧就有一家。”
莱茵这才打开文件袋,一共两份文件,结婚协议以及股份认购合同。
“你要入股茵叶草药行?”
“这叫稳妥。”霍普金俯身,眼神半隐在灯影里,“两边我都插手,把一部分材料挪到草药行名下,谁也不会多疑。”
“嗯。认购协议的内容我会和小西尔商量。”莱茵拿起另一份结婚协议,比起之前的那份,这次添加不少约束条款。
“乙方不得向第三人透露本协议内容。”
“这是最基本,希望你能做到。”
莱茵点点头,算是认同,马上疑惑地念起第二条:“乙方需履行作为伴侣的义务?”
“需要陪同我参加必要的社交场合。”霍普金走过来,靠得很近,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协议空白处,“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补充。”
莱茵在心里排练过此等场合,心里有数,拿起手边的钢笔刷刷地写起来:
“甲方不得向第三人透露本协议内容,否则本协议作废。”
“在非必要场合,甲方不得透露二人的伴侣关系。”
……
霍普金接过,扫了几眼,挑眉:“就这么简单?没别的条件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
莱茵想了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次这份协议签多长时间?”
“半年。”
“成交。”
霍普金满意地合上文件,随手从怀里抽出一封烫金邀请函,推到桌上:“下周六晚,陪我去个宴会。”
莱茵抬起头,眉心瞬间收紧:“……”
可等到小西尔盘完货,霍普金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莱茵随即下了逐客令:“你怎么还没走。我和西尔要回家了。”
“那正好,顺道。”
莱茵不清楚霍普金在中央区的宅邸地址,还真以为对方说的「顺道」是同个方向的意思。直到四轮汽车在公寓门前停下,霍普金也一同下了车。
他对司机低头吩咐了句,汽车立刻开走了。
莱茵疑惑,挡在跟着的霍普金面前:“你?要来我家?”
霍普金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袋,哑然失笑:“明天一起去公证处盖章。”
他料想到莱茵会说什么搪塞之话,立刻又补充了句:“今天晚了,有些累了,不想来来回回跑。”
“能理解,但是抱歉,我们的住所很小,没有能给你睡的地方。”莱茵打定主意不想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复杂,“附近有旅馆,虽然称不上高级,但还算干净整洁,等会我带你去。”
“你想让我睡旅馆?”霍普金走近一步,将莱茵完全笼罩在阴影中,叹了一口气,“算了,我自己有办法。”
说完后,他自顾自地登上黑檀巷123号公寓的台阶,路过三层莱茵住所门口时,又继续往上走。
“喂,你去哪?”莱茵忍不住问了句。
“去看看莫丽婶婶。”霍普金站定在阶梯上,回头望,“一起?”
莱茵正想拒绝,没想莫丽婶婶提着点心盒出现在拐角楼梯上。
莫丽婶婶喜出望外:“小莱茵,我正想给你和小西尔送点吃的。哦天哪,瞧瞧这是谁,霍普金?”
霍普金帮忙接过点心盒:“路过,我来看看您。”
“快,快,进来吧。”莫丽婶婶连忙招呼,“小莱茵也一起来吧。”
三人闲聊中,莱茵惊讶地发现,霍普金在上学期间也在123号公寓住过,不过人家是直接买的房子,就在莫丽婶婶对面。
——今晚自然是有地方住。
“巧,实在是巧。上次我还跟小莱茵说,介绍你们认识呢,这就碰上了。”
霍普金没打算隐瞒:“我和莱茵原本就认识。”
莱茵瞪了他一眼:不是说好不透露给其他人的吗?
“小莱茵是从自由港来的吧,那你们……”
“很早就认识了。”霍普金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莱茵,后者心虚地抿着茶。
莱茵实在是不习惯,把如此亲密的关系透露给其他人,即便是一张纸的假关系。
而这边莫丽婶婶说到兴头上,把压箱底的故事都拿出来讲,全都是关于霍普金上学期间的趣事。
“还记得那时候,你很喜欢往**区钻。结果有年冬天,在里面睡着了,我把你接出来的时候,都已经高热了。可把大家吓坏了。”
霍普金轻咳一声,难得神情显得尴尬:“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过得没轻没重的。”
接着忽然伸手,把点心盘往莱茵面前推了推,动作亲昵得像是习惯已久。
莱茵端着茶水的动作瞬间顿住。
「霍普金这又是在搞什么?」
莫丽婶婶将二人的小动作净收眼底,笑眯眯地没有多问。
屋里暖烘烘的,壁炉火光摇曳,把霍普金的侧影映得柔和。
莱茵忽然觉得这人比平常危险得多。
*
第二天一早,霍普金的司机早早在公寓门口等着,载着二人到了民事署。
这次当然走的还是「特殊通道」,章一盖,婚姻关系就落实了。
由于今天是周一,莱茵还有课,最后霍普金还好心地送他到了学校。
莱茵刚走几步,发现霍普金又跟上来,毫不客气地驱逐:“你不用上班?”
“来找维斯珀校长。”
差点忘了,霍普金是今年新任董事。
莱茵故意加快步伐,两人一前一后,好在等他转到学院楼,霍普金早就没影了。他深呼一口气,赶在课堂开始前进了教室。
虽然这才是临床草药学的第三节课,但学生们的进步之大令人咋舌。
基本上,每个人都能独立辨认十余种常见药草,也已经掌握了卡乐水浸泡液的调制步骤。
更难得的是,他们开始学着举一反三,利用过去所学,不断优化开发出药方。
在莱茵看来,这些药方或许不完善,但起码在这些孩子心里种下了种子,让他们觉得草药学并非是不能轻易触碰的禁忌。
短短三周,原本拘谨沉闷的课堂,竟渐渐有了实验室般的热烈气息。
课程接近结束时,莱茵又问起:“关于上节课下发的《自由港草药指南》,大家还有什么想要讨论的?”
立刻有人举手,众说纷纭。
一向积极的布莱德,今天却有些沉默。
莱茵虽有些心虚,好似自己抢了对方的什么东西。
但作为讲师,他还是有责任关注到每位学生。
“布莱德,你有没有什么想提问的?”
布莱德站起身,抿了抿嘴:“我们的世界受灰雨和银雨影响,所有药剂配方里最好都加上银雨,以防用到的药材不稳定。或者有些人,光喝些银雨,身体情况也能好转。”
所有人都认真听着。
布莱德却停了下,接下去的话说得很艰难:
“所以我常常在思考,如果没有了银雨,草药学真的有用吗?配置草药的过程这么繁琐和不稳定,为什么不干脆以银雨为基石,发展药物?”
课堂变得安静。
这不是布莱德一个人的疑惑,是所有人的。
也是整个国家发展最基础的方向问题。
就在最近,莱茵也逐渐有了自己的答案:
“草药学繁琐,是因为它在记录和保存药材本身的规律。而银雨能稳定变量,是事实,但它只是一种环境补偿。”
“若有一天银雨枯竭,或者被污染,又该怎么办呢?”
莱茵目光扫过众人,语气笃定:
“所以草药学并不是为了对抗银雨,而是因为那是一条原本就存在的路,有路就必须有人去走。”
说完这些,他忽然想到前几天和矿物社会学教授康德拉的谈话。
澜晶之于社会,和银雨之于社会的影响,几乎是类同的——人们越是往捷径走,就要有人思考隐藏其中的危机。
不过,莱茵也不想在课堂最后,令气氛如此沉闷:“不过,大家也可以畅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所有植物不再受灰雨影响。”
“啊对了,莱茵讲师有家草药行,我买了一些拿给我的药剂师叔叔,他说品质相当好。”
“莱茵讲师还在经营草药行?”
……
学生们的兴趣瞬间转到其他地方。
直到下课钟声响起,每个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课堂。
莱茵最后看了眼布莱德,对方的神情仍不轻松。
「任何问题,只有自己找到的答案,才能真正说服自己。」
*
下课后,离午餐还有段时间,莱茵照例去了图书馆。
没想到维斯珀校长就在一楼入口处等着:
“莱茵,我想请你开设特别讲座。”
莱茵仔细听下来,不由得疑惑:“那不是卢西恩教授最近开设的主题吗?”
维斯珀校长一脸愧疚:“抱歉啊,我也是近期才知道,卢西恩在讲座上分享的内容全都出自于《梅尔塞的五日航行》,也就是你即将要出版的书。”
莱茵:嗯?原来是我的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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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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