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先生从自由港来，可能还不太了解「界外」。”埃德蒙笑容温和，举着酒杯，十分热心地解释。
自灰雨蔓延以来，国境内的人们早已对身处的大地感到失望。
可「离开故土」四个字，却是任何政客都不敢明说的禁忌——尤其是在政权动荡之时，一旦有人提出，立刻会被扣上叛国大罪。
所以自二十年前的大疫情之后，不管是旧政府还是商贾团体，都只是借着贸易的幌子，悄然组建船队，驶向海的更深处。
但离岸越远，风暴便越无情，外出的船只十之**都无法顺利返航。就在各方势力都打消念头的时候，有人却从深海中打捞到一艘沉船的货物。
船舱里，躺着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陌生纹样的衣饰，形制古怪的武器，还有被精心封存的书册。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海的另一端，真的存在另一片繁荣土地。
旧政府第一时间收缴了全部打捞物，颁布海禁政策，为的就是巩固集权统治。
可风声一旦走漏，再多禁令也挡不住人们的探索**。新贵族借此号角举兵，最终推翻了旧政，缔造了如今的德雷利亚共和国。
大海才再次对所有人开放。
而如今拍卖厅一楼，拍卖台上哪怕摆着的是个狗盆、垃圾桶，只要是打捞上的，那些买家都会呼抢一空。
莱茵不禁怀疑：“那造假的嫌疑不是很大吗，反正大家也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埃德蒙轻笑一声，举杯掩唇：“确实，刚打捞上来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这么说。”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不过中央区设立了专门的鉴定机构，凡是经他们盖章的物件，才允许在公开拍卖会上出现。”
莱茵若有所思：“这听起来像是一种保障，但更像一道围墙，还是把所有与「界外」相关的信息，都牢牢锁在政府院墙之内。”
“莱茵先生来自自由港，应该听说过有个叫做回响会的组织，在最近的灾情中发挥重大作用。”埃德蒙顿了下，接着意味深长地试探，“其核心人物都是来界外。相信要不了多久，海的另一面也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莱茵心里一紧。
一路来到中央区，自由港疫情的消息都被捂得严严实实，埃德蒙是怎么知道的？
“应该是有这么个组织，不过我只是个小小的草药行商人，具体也不清楚。”
“不见得吧。”
埃德蒙放下酒杯，目光再次转向窗外，看向热情高涨的买家们。
莱茵四肢僵硬。
虽然对方说得没头没尾，但却能让人听出后半句的意思——都能搭上霍普金这条大船，还算是个「小小草药商」吗？
又或者，埃德蒙认为，来自自由港的自己和回响会有什么联系。
这时候，楼下一片哗然。
下一件拍卖品是个金属箱子，四角嵌着厚重的防水扣环，是伊利安联邦的船员们常用来放易潮物品的隔水箱，不过已经被暴力破坏。
摆在一旁的3本硬皮书和2个棕色药瓶，多半就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
“来自界外沉船的书籍，保存状态极好。”拍卖师语调里透着得意。
莱茵的心脏猛地一紧，尚且不论那几本书，那几个细口棕色玻璃瓶他是认识的。
在伊利安联邦，草药店的种子就是这种包装，封口有锡纸和蜡封层。如果真的是从沉船上找到的，多半是防疫草药，能在长途旅行中临时种植，哪怕只是几片叶子也可以用于驱虫、止泻、解毒。
莱茵画的植物虽然能长出来，也不受污染，但无法繁殖。如果这次能拿到些新种子培育，对茵叶草药行也是大有裨益。
这一轮拍卖，他势在必得。
“五万卢克，还有更高竞价吗？”
莱茵的手从二楼窗户伸出去示意。
拍卖师接收到讯息，高声回复：“二楼6号贵宾包厢，出价五万五卢克！”
话音刚落，他再次提高音量：
“2号贵宾包厢，七万万。”
莱茵仔细盘算，茵叶草药行在中央区正值起步，凭他也拿不出更高的价格。但错过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后悔。
左右踌躇之际，一旁的埃德蒙提议：“我看您和霍普金先生关系匪浅，要是对这几件拍品有兴趣，向他借点钱也是个办法。”
莱茵立刻想到，这件拍品也算是为了草药行长远发展，霍普金如果在场，多半也会抓住这次机会。
他心一横，立即加价。
可他每次只加个一两千而已，很快其他竞拍者就追了上来，其中就包括坐在最后排的卢西恩教授。
莱茵几次观察下来，断定这位教授也是冲着这件拍品来的。
更甚者是2号包厢，每次都直接加一万卢克——几轮下来，价格已然到了十五万卢克。
埃德蒙坐在一旁，又续了几杯红酒，看戏的眼神似乎在说：
这一次，你还跟吗？
莱茵也不知自己怎么的，像是个上了赌桌的赌徒，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冷静。窗外灯红酒绿的光影在他眼底流转，映出一抹不属于理性的躁动。
“十五万五千。”
“6号包厢，十五万五千！还有价高者吗？”拍卖师说完，眼神直直望向2号包厢。
但这一次却是长久的静默。
“十五万五千一次！”
“十五万五千两次！”
莱茵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还差一点。
第三次成交的呼喊却迟迟没有动静。
“2号包厢……”拍卖师顿了顿，他太激动了，即将迎来职业生涯里最高一次拍卖纪录，“2号包厢，点火轮。”
一楼大厅传来窃窃私语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2号包厢。
“这值得吗……万一瓶子里是空的，或者那几本书籍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2号包厢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
“莱茵先生，看来您输了。”埃德蒙微笑着，指尖掂了掂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拍卖场上，这种情况有个说法——点火轮。意思是无论你怎么出价，对方都会跟。”
莱茵这一刻才突然清醒，他在干什么？
埃德蒙站起身，像是心情极好地准备离开。
“今晚真是不虚此行。喝得尽兴，看得尽兴，还认识了您这样……有趣的人。”
他顿了顿，低声笑了笑，“不过，若是被疯狗盯上，可就不容易脱身了。”
话音未落。
“砰——！”
包厢门被猛地踹开，灰尘与酒气一同扬起。
莱茵被声响震得回神。
埃德蒙往后一退，微微遮住口鼻，眼神却在瞬间锋利起来。
当他看清来人，笑意又重新浮上嘴角，像刀刃上掠过的寒光：
“完了完了，”他懒洋洋地叹气，“疯狗来了。”
霍普金一言不发地走到莱茵面前，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确定无碍后才抬起枪口，指向门边的男人。
“克雷曼，”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金属枪口一样冰冷，“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微微鞠躬，露出戏谑笑意，“您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只不过趁您去处理炸药，和莱茵先生聊聊天。毕竟您平时看得太紧了。”
霍普金眉峰一动，枪口并未放下。
“当然，‘克雷曼’是共和国成立后，我新改的名字。”他转向莱茵，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所以我说自己叫‘埃德蒙’，也不算完全在撒谎。”
莱茵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幕，他竟然完全被耍得团团转。
霍普金终于收起枪，深吸一口气，向门口的卫兵做了个手势。
两名士兵立即上前，将克雷曼按住。
克雷曼立脸色一沉，眉眼间阴鸷的冷意一点点显露出来，与先前判若两人：
“霍普金，你这是要公报私仇？”
霍普金摘下黑色手套，克制住情绪：“那你倒是说说，宴会厅的炸药，是谁布下的？”
克雷曼冷笑道：“原来是这回事啊，我收到线报，说今晚会有人假冒「界外者」混入。那点炸药——只是为了引出真凶的权宜之计。”
霍普金猛然上前，一把揪住对方衣领：“那中央市集的爆炸呢，第一高等学校的课堂爆炸呢，每次都有无辜之人为此丧命。”
“那真是遗憾。”克雷曼嘴角微微上扬，毫无悔恨之意，“他们的运气太差了。”
霍普金目光一沉，像要立刻将他掐死，但最终还是松了手。
“你真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克雷曼被卫兵押着，在彻底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们彼此彼此。你不也是靠着杀父弑母，才保住现在的位置。”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房间陷入死寂。
信息量太大了。
对甲方太好奇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所以莱茵识趣地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
“你刚提到，那三起爆炸不是意外？”
“事情很快会解决的。”霍普金没有否认。
接着，莱茵才袒露出最大的担心：“原来，这个国家对界外者的调查由来已久。”
“所以，我早就提醒过你，离回响会的人远一点。”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连着两下，门口的卫兵送来一封手写信，是给莱茵的。
莱茵看完后，若有所思。
“是谁送来的？”霍普金询问。
“2号包厢的贵宾。”莱茵说着，把信递过去。
霍普金看了几眼后，似乎认出了字迹的主人，表情舒缓放松：
“去吧，不至于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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