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晴半阴天，悬空山主峰，白绫飘飘。
泛着幽幽蓝光的引魂灯顺着，玉石山路，一路登顶。直达金碧辉辉，地浮仙气，布置成灵堂的仙主殿。
内有三牌，最前面的牌位是拂渊，往后下一层是岁禾与白秋水。她们没有葬礼，今天的主角是神尊。
仙主殿外，来参加葬礼的各路人士，对三界最后一位神尊的死讯，并不讶异。他们心里门清，拂渊的死是仙主，仙界，乃至整个三界，早就策划好的。
魔成神，荒诞讽刺，是决不允许的存在！
会显得正派人士是笑话！魔成神，简直就像是，坏人骑在好人头上如厕，好人还得笑脸相迎，回敬一句，“受教了”。
不过，也有不少来自悬空山脚下儒剑宗，以书为剑，忧患天下的酸文剑士。仰天长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债鬼未净，神尊却亡。醉云随阎主入黑渊起，重新笼罩离恨天，阻挡仙人成神路……三界前路堪忧……”
“一群酸剑士，少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杞人忧天！”
历法宗一群魁梧雄壮的武士，撞开身形单薄的文剑士。雄赳赳，气昂昂迈进灵堂，装模作样地对牌位鞠躬。
儒剑宗书生装扮的几人，气的脸红脖子粗。不想同粗人计较，加之怕影响两大宗门和气。扭身在大殿之下的人堆中巡视一圈，视线越过名门贵士，停留在排队前来祭拜的小宗门，颐指气使。
凡间小宗门的生存，大部分靠两大宗门，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资源接济，自然不敢有所怨言。
“他们还是那死样！烦死我了！”
风帆师兄弟两人，低调跟在连曦公主仪仗队后面，去参拜仙主。明羡之温柔地拍拍风帆的头，“祸从口出。”
“师兄……你说小……岁禾姑娘，真的，真的，真的没了吗？”精神抖擞的风帆，扯扯刻纹石道两边，随处可见的白绫。陡然颓靡下来，甩开白绫，踢开脚下的小石子。
身旁的明羡之，眸光坚定，并没搭话。
没听到回答，风帆耸耸肩，大力地拍拍面颊，“念起果结，我得往好处想。”
乌亮亮的下垂大眼，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搜寻一圈。忽地讨好性的笑笑，“师兄，咱们能不能回镜花宗看看？”
怕遭到拒绝，连忙补充，“我刚才看见，镜花宗也来人了，是二师姐和忍冬妹。”他竖起两根手指头，“只有两个人，咱们有十多年没回去过了，也不知镜花宗的师兄弟，过的好不好，唉……”
明羡之恍惚一瞬，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好。”
两人刚同连曦辞别，那些隐藏在人群中，想劝说吞天军归服的人，便蠢蠢欲动，纷纷上前攀谈。
*
仙主大殿后院。
文歌背手站在院角竹林之下。身后的蒙面白斗篷人，单膝跪地，低声禀告，“从秋水仙子本体摘取的莲瓣，炼制而成的魂灯并未熄灭。人极大可能活着。”
“那位朋友如何说？”
白斗篷人在沉默中，低下头颅。
“告诉他，他的要求，文某人允了。”文歌摘下一片发黄的竹叶，拿在手里把玩。白斗篷人应声“是”，遁地消失。
院外的白绫随风飘进院内，一下又一下地挑逗竹林。
文歌碾碎竹叶。黄中带绿的粉末，落在一层白色鹅卵石上，很快消失不见。她移步，坐于竹林下的石桌，翻开早早准备好的，红金相间的庚帖，提笔蘸墨落字。
几行小楷跃然纸上，白斗篷人无声无息，从消失的地面冒出。跪地说道：“那位回说，成神自有成仙体会不到的好处。神尊有从黑渊走出的门路，阎主不好说。”
静心聆听的文歌，举起庚帖。吹干上面湿润润的墨迹，目露不悦。那道凌厉的目光，出现在向来慈祥的面容上时，尤为骇人。
白斗篷人浑身一颤，埋低脑袋。声音比之方才，低了很多，“而且，那位还说，神尊早早知晓阎主投靠仙主，让您不要再自作聪明，小心玩火**。”
风绕竹叶戏，寂静长久立。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白斗篷人融于地面。文歌看向月洞门外，连曦袅袅婷婷，款步而来。
两人视线交汇一瞬，连曦含羞带怯垂首看地。脚下小步，逐渐加快。
“九公主来的正好。”文歌语含笑意，轻轻合上庚帖，双手递给作揖行礼的连曦，“劳烦九公主，将庚帖捎带给司礼仙官。”
“好的。”她收礼接过庚帖，摸到背后有一圆片印章，指尖滑动几下，心知是个“囍”字。
温柔如水的双眸，陡然睁大。圆润，毫无攻击性的乖巧面容，掩不住惊讶惶恐。
“哈哈哈……”文歌低笑几声，“北海龙王年事已高，缕误正事。忍冬德才兼备，却不受重视，我欲指婚于她，助她一争龙王位。”
文歌话接话地赶人，丝毫不给连曦开口机会。“若九公主无事，便请回吧。改日再来，看时间我该去主持神尊葬礼了，实在分身乏术。”
她起身，一脸哀痛走向灵堂。
连曦急得泪水在眼眶打转，抿唇沉吟片刻。快步追上文歌，扑通一声跪在刻满花纹的石路，“仙主……”
“凡间一年未曾降雨，旱灾导致粮食短缺。凡人生活苦不堪言，莫名失踪的人口，也越来越多。
如今的凡间，宛如炼狱。身居皇城的达官贵族，都不敢随意出门。那些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更是日复一日生活在惶恐之中，积郁成疾。”
声音有些哽咽。
“他们成片成片的死去，爆发了许多场，凡人医师无法根治的疫病。”泪水被残酷的事实憋回眼眶，白净额头重重砸向，凹凸不平的地面。
“请仙主，降甘霖。”
“请仙主，赐五谷。”
“请仙主，放仙医。”
“请仙主，派人彻查人口失踪谜案。”
带着柔柔抽泣声的话音进耳。她光洁白净的额头，在地面重重磕砸了四下。鲜血在地面石纹，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之所以，一条一条列举出来请求。是为了让仙主，至少答应其中一条。
“九公主，这是作何？”
文歌满面不忍，心疼地掺扶主连曦的胳膊，“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她手上没用劲儿，连曦在地上跪的稳稳当当。
“唉……”收回胳膊的文歌，长叹一声。微微仰头望着半晴半阴的天空，惆怅道：“不是不我不帮啊……”
“凡间气运轮常，皆是上天注定。凡人命数归途，皆乃己身因果所致。遭灾得福，非仙人所能插手。”
文歌拍拍连曦绷紧的胳膊，踩着竹叶响动的声音离开。
“修仙人，受命于心，是为惩恶扬善，扶倾济弱。为仙者，受命于天，是为济世安民，裕后光前。”
连曦膝行几步，柔软乖顺的调调，却铿锵有力，“仙主带领仙界众仙做到了吗？”
听闻身后人的质问，文歌放慢脚步，但未驻足。声音依旧一如既往的温婉可人。
“九公主倒是忧心忧民。”
连曦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你僭越了，这不是一个公主该管的事。
文歌继续道：“但你之所见乃凡人业障，那是他们该承受的果。可你知晓，仙人也有仙人的业障，九公主不妨站高些，看一看这悬空山。
凡人总以为，成仙了便可脱离苦海。但成仙才是苦海的开始，今日我若帮了你，来日因果缠身，有谁，来坐稳当，压住魔族，妖族这根不良杆的秤砣。又有谁，来为诸仙在不能成神，以魔为尊的乱世谋划出路，平衡各仙之间势力？”
文歌的背影越来越小。
连曦憋在眼眶里的泪水，啪嗒一声砸向地面。她缓缓起身，攥紧拳头，又松开。
以葬礼为名义的，拉帮结派宴会，举行的很成功。
自此世间，再无神尊。
灵堂主事，备受赞扬的文歌极力推崇，碍于弟弟拂渊，迟迟不愿坐上魔王位的寻甄，举行登基仪式。
面容枯瘦，眼窝深陷的寻甄。在拂渊牌位前，冲文歌微微颔首推拒道：“阿渊陨落不久，我有何颜面登上魔王之位。记得父王在世时，是想将位置传给阿渊，我不能违了父王的意。”
说着说着，浑浊的眼睛肿，蕴满了泪水。
文歌与几位仙官，还有部分妖族之人，连忙出声安慰。众所周知，寻甄是个温润有礼的君子，如若他登上魔王之位，于谁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寻甄殿下快别说了！谁还不知道神尊不过，是个魔血不纯，弑母杀父的杂种。我魔族之辈，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懂得些道理，寻甄殿下就应允吧！”
随寻甄参加葬礼的长老跪地，“魔族已多年无王，寻甄殿下再不接任，魔族就要被一些，心怀叵测之人蚕食殆尽了！”
话落，灵堂内鸦雀无声。各路势力暗流涌动。
须臾，一些人跟着附和，声泪俱下劝说寻甄就任魔王之位。
文歌尤为卖力，“寻甄殿下也为魔族子民考虑考虑吧，紫鸦一族打着魔族旗号，招摇撞骗，行尽不轨之事。紫鸦族子民庞大，他们现今上街，是要被喊打喊杀的。
但他们并未做错时，错的只是他们有一位水性杨花，不知收敛的领头人。着是有些可怜。”
仙族矛头对准了，魔族最为厉害的紫鸦一族，明眼人都已看出其中利害。劝说寻甄称王的声音越来越多。
咳嗽连连的寻甄在劝说声中应下，笑呵呵地同文歌诉说，仙族与魔族交好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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