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位上的人没有动静，闻声却未答话。
开口的人也不恼，或者说她已经习惯掌门师姐这些年越来越沉默的样子，但又常常期待着师姐能同自己多讲几句。
一旁静立的白衣青年则适时开口圆场，“回席长老，弟子已去过后山清点，吐光蛇此番共吐出9颗光团，今年理应有9人入选。”
此间天地灵气鼎盛，造物神奇。门派先辈曾从人间惠州带回一条异蟒，此蛇神奇，会在举行考试时吐出异彩光团，光团的数量则象征着被录用的人数。
此事门派众人皆知，传言宗门每逢小考，弟子们还会去山间拜蛇，求她老人家多多吐几个光团。
席长老听了答话，笑了笑，“不愧是掌门首徒，裴度这孩子真是妥帖，越来越有师姐当年的风范了。”
明明是夸奖，裴度闻言却脸色微白。
如今的掌门王法慧，也就是高位上闭目养神的女修，她座下只有两个徒儿。
首徒裴度是掌门在外云游后带回来的孤儿，掌门心慈，留在座下亲自教导。
次徒李宣慈，天赋修为都属上乘，只是人间皇族公主的身份十分特殊，本人更是一心修炼进阶、无心门派杂务。
掌门后继无人的境况下，裴度理解席长老对他的不喜，毕竟他是男子。
如今天下各大仙门，谁家都是女修掌派，若裴度上位，传出去只会叫人说太华山已至穷途末路，白白惹人笑话。
所以，裴度的一切努力、妥帖在执事的席长老眼中，就是逾矩。
只是席长老显然多虑了，裴度望向师尊，他从被捡回来的那天起就已经明白自己的使命了，不是吗。
就在裴度因回忆恍惚之时，观仙台的画面已经停到了在花庭赏春色的少女身上。
少女神情放松，仿佛融入此处与天地自然共鸣，又仿佛独立于世不受万物沾染。
她的背脊挺拔，看着有种不服输的劲儿在身上，正是这个年龄的少女会有的模样。
裴度回神的时候，已经和众人一起望向她。
上位端坐的掌门也似有所感，睁开了双眼，看着秘境里的这个年轻孩子。只是她的神色复杂，一闪而逝，片刻又恢复了往日淡漠冷静的模样。
席长老离得近，瞧见了，觉得那眼神可不像看陌生人的。但转念一想，按这个孩子的年岁，掌门师姐那时已经开始闭关清修，鲜少见人，更是从不出太华山半步，又觉得应该是她看错了。
但掌门师姐难得这么关注一个新弟子。
这些年来掌门师姐大多时间都在闭关，门派杂务多由她和裴度代劳，她私心是希望师姐再收一个徒女的，这样太华一脉后继有人，她才能安心啊。
所以师姐对后辈如此感兴趣，席长老是喜闻乐见的。
席长老看向秘境里的那个孩子。
喜欢亲近自然是好事，修仙者若无连结天地之能，那才要命。不受鳌宝诱惑，可见并非贪财之人，心志也还尚可。遇事也敏锐，她是如何发现梁上有人的……
席长老很满意。
敏锐的裴度自然也察觉到了掌门的兴趣，从法器中调出了辛己号的信息。
云霁。
裴度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此番秘境可有投放会伤人性命的妖物？”
一直沉默的掌门突然开口，下首列坐的长老们纷纷坐直身体倾听。
掌门这些年虽不理俗事，但她的修为距离登仙只一步之遥，太华山立世受人敬仰，离不开掌门的威势，故无人敢不敬畏她。
回话的还是裴度。
只是他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怪异，门派选拔只为选才，从不涉及生死，自然不会投放厉害妖物伤及弟子们性命。此是旧例，掌门明明知晓才对。
他弄不明白掌门的用意，只认真答道。
“回师尊，今年选用的依旧是‘三尸’秘境，投放妖物共8只，1位镇守‘上尸’，4位镇守‘中尸’，3位镇守‘下尸’，皆无性命之害。”
三尸位于人的三个丹田，上尸对应头部，代表“贪财”；中尸位于腹部，代表“贪酒”、“梦魇”、“易怒”；下尸在足，代表“淫/欲”、“喜杀”。
修仙者，修为固然重要，心性却是最要紧的，凡人通常需要斩断三尸俗欲方可成仙。
三尸秘境，算是对漫漫仙途中斩断恶欲的一种小模拟，也是太华山考验弟子是否入仙途的常见手段。
裴度见师尊并未有所回应，以往他便不会再多言语了，此刻却突然福至心灵，补充了一句。
“这个孩子现在位于‘上尸’方位。”
话一出口，裴度便有些后悔。
果然，一直注视着观仙台水镜的掌门转头看向裴度。
掌门的威压袭来，裴度顿时有些抬不起头，额上已生出了些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掌门的视线终于挪开，回到水镜的画面上。
“不错，修为略有长进。”
她的声音悠远飘渺，裴度听了有些恍然。几瞬后才反应上来，这是真正的夸奖。只是刚涌起几分喜悦，掌门的声音再次传来。
“算不上‘孩子’，吾欲收其为关门弟子，与你算是平辈。”
这番话不仅令裴度意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最高兴的当属席长老，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她还以为就算师姐感兴趣，也会多多考察一番，最早也会在录用结果出来后再收徒。又后知后觉想起掌门刚刚的复杂神色，怀疑自己其实没有看错。
不过宗门后继有人总是好的。
席长老第一个站出来，“恭喜掌门。”
有了管事的席长老带头，其余众人跟着庆贺起来，一时间堂上热闹非凡，掌门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笑脸。
与众人不同，裴度望向观仙台，突然有些迷茫。
原来就是她吗，他被捡回来的原因，他此生的使命。
-
秘境里结伴的三人离开后，一路朝着未知的区域探索。
巧的是他们又遇到了那个在云霁面前放血的男弟子。
人还活着，脸上此时已无之前的狂热，看样子已经清醒了。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金银，时不时露出一个怪笑，然后警惕地望向四周。
云霁看着他混沌灰暗的眼白、生皱的皮肤，原来这就是他在交易中付出的代价。
与此同时，与鳌宝交易的男弟子也发现了结伴的三人，尤其是之前遇到过的云霁。
他的眼神有些阴狠，在暗中死死盯着云霁，又是她，又是这个女人。
之前在花厅的时候，为了防止自己失血过多，在召唤鳌宝大仙之前，他专门为大仙选好了下一个贡品，然后当着她的面放血挖宝，却没想到她如此不识抬举！
都怪她！都怪她！要不是她没有加入，他怎么会如此费力才找到下一个贡品！又怎么会变得如此虚弱！
男弟子原本姣好的面容因愤恨而扭曲，神色也癫狂起来，破坏了他所剩不多的美丽。
可等云霁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又收敛了表情，畏缩着避开她的视线。
不怪他阴晴不定，男人对陌生女人的敬畏和恐惧本就是刻进骨髓里的。
况且，他是驯化后的合格品，在女人的注视下保持完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云霁看到男人清醒后莫名其妙的举动，歪了歪头，没想明白。然后重新打量了一下男人，觉得他的脑子和体术都不太行，于是当作无事发生，接着和队友赶路了。
太阳渐斜，饶是云霁身体素质不错，折腾了一天又未进水米，此时也有些累了。
她们还是太低估这座园子的大小了。
好在她们在夜晚来临前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这里厢房密集，除了一处可容纳多人用餐的厅堂，还有一池荷塘，晚风轻拂，舒适惬意。
因此，此处聚集了不少弟子，细数起来有近三十人。
据木樨说，众弟子被投放到秘境后的位置是完全随机的，看来先前她们所在之处应当在秘境边缘。
边缘地带弟子少，妖怪也只遇到了迷你怪人“鳌宝”这一只，也不知她们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这里人气旺盛，云霁反而不敢松懈。这么适合休息的地方，又有这么多弟子，如果她是布局者，一定会格外关照此地。
三人先去了用餐的堂屋，屋内弟子们见有新人来，齐齐扭头打量着她们。
木樨最擅交际，拉着他们自报家门。大家年龄相仿，未来又很有可能是同门，彼此间倒也客客气气，其他人打了招呼便扭过头去。
三人自觉加入了人最少的一桌，云霁观察着这间大堂，房梁很高、关键时候可以躲人，南北通透、东西两侧还有小门，有突发事件倒也方便跑路。
黑衣男人默不作声开始啃干粮。
木樨则偏头小声逗一旁的陌生女修笑，被逗笑的女修看起来年龄更小，行事作风却一板一眼，破功后又迅速恢复严肃，有几分莫名的可爱。
巧的是，她不仅叫叶刃，还耍得一手好叶刃，看得木樨张大了嘴巴。
见木樨这么捧场，她眼中闪过几分得意，逐渐在一声声赞叹中迷失了自我，答应了木樨出秘境后的拜师请求。
云霁无声露出几分笑意。
只是这温馨的场面未持续太久，堂内又来了人。
一个微胖的青年男人笑着举着一个大坛子走进来，他看起来人缘不错，在场与他熟识的人不少，都迎了上去，笑闹着问他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那男修被大家这样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力气奇大，把那大坛子放在地上后发出“砰”的一声响。
“是酒！估摸着还是好酒！”
几个好酒的弟子听了，更高兴了，起哄道今日有缘在此相逢，要不醉不归，然后几人动手就要开坛子。
云霁这桌四人对视一眼，心中隐约觉得不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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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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