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城市的路灯一盏盏退后,车里静得只能听见轮胎碾过地面的低音回响。

原本应该是送大家回酒店的路程,但他们的车却没有往那个方向走。

邹萍察觉到了,坐直了些。

“这不是去酒店的路。”她缓缓开口。

苗湛专注开着车,语气仍温和:“邵老师陪着汤竣睿去了医院,其他孩子们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三辆车,点对点直送,每辆车都有专业人员陪护,全程定位。安全问题您不用担心。”

邹萍蹙眉:“可一个老师都不在,万一半夜哪个孩子不舒服,或者有什么事需要找老师……”

“邹小姐,”他稍微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笃定,“请您信任我。我找的人,都比我们更专业,处理突发情况的反应速度也更快。您若是今晚非要再回酒店,反倒可能给孩子们造成不必要的紧张。”

邹萍没说话,只是指尖轻轻敲了下窗框。

沉默半晌,她缓声道:“那有什么问题,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会的。”苗湛答得很快。

“不是你以为重要才告诉我,是所有。”她补了一句,语气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苗湛轻轻点头:“明白。”

车子滑入熟悉的小区地下车库。邹萍这才反应过来,竟然是唐禹川的公寓,她就这么被送回家了。

她扭头看他。

苗湛终于停下车,熄火,解开安全带。他望着她,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今天的唐先生,更值得你担心。”

车里安静了几秒。

邹萍没有立刻下车,她手指轻轻扣了下车门把手,指尖微凉。

“他还在喝?”她低声问。

苗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劝过了,不顶用。今晚情况特殊,他……不太好。”

她没再问。

只是点了点头,推门下车。

风从地下车库某个通风口灌进来,带着晚夜城市残余的热气,也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焦灼。

她背影笔直,步伐却不重。

像是在逼自己克制,也像是早已习惯这种临界点上的分寸。

电梯直上顶层,熟悉的金属门在眼前滑开。走廊空无一人,灯光静静亮着,柔和却无声。

邹萍站在门前敲了两下,没有人回应。

她顿了顿,手握上门把。门没锁,被她轻轻一推,就开了。

一股淡淡的西红柿酸香扑面而来,混着空气中几不可闻的酒气,但并不刺鼻。光是这一点,就和她想象中的“喝酒喝到失控”的男人完全不同。

她缓步走进客厅,脚步放得极轻。

灯是开的。

客厅不大,但一尘不染,玻璃茶几上摆着几瓶空酒瓶,四五瓶,瓶底朝外,整整齐齐排成一列,像是精确量过角度的几何图案。

再往前走两步,她的目光落在了餐桌上。

——番茄牛腩。

一盘,两盘……十几盘,器皿各异,却全是同一道菜。

红的,油光发亮的番茄;切得极规整的牛腩,汤汁冒着微凉的气息,像是刚做完没多久,又像是早就放凉了很久。

灶台边还挂着围裙,袖口一角溅了点酱汁,静静晾着。

邹萍站在原地,看了几秒,然后才听见右手方向的沙发处传来一点细微的声音。

唐禹川靠坐在那里,头后仰着,眼睛半阖,眉心拧得死紧,像是胃疼,又像是在撑着不让自己垮下来。

他听见门响,偏头看了一眼。

灯光下,他脸色苍白,眼底透着一层泛红的疲惫,酒意早就退了大半,剩下的只是难言的空白。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嗓音哑,像是刚醒,又像是说了太多废话之后终于沉默下来的人。

邹萍没有回答,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又扫向那些番茄牛腩。

“这是做什么?干嘛一道菜做这么多份?”

唐禹川靠在沙发一角,低头揉着胃,没有看她。

他没说话,也没有起身,就像那句问话压根儿不是给他说的。

她走近了几步,目光落在他握紧腹部的手上,隐隐发白,明显在强忍。

“唐禹川。”

他闻声抬起头,眼睛里有一层深沉的醉意,红血丝在眼底散开,但理智还勉强清醒着。

“……她结婚了。”他忽然低声说。

嗓音几乎是贴着喉咙拽出来的,像是憋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缝隙。

邹萍没动,只是轻轻地看着他,眼里没有惊讶,反而像是早该猜到什么。

“白月光?还是前任?”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她想起他说的那句,“你画画的时候……让我想起一个人。”那个时候,她就隐隐有所猜测。

他点头,然后又慢慢摇头:“不止。她还是我初恋,我们分手十五年了,我就谈过她这么一个女朋友。”

灯光打在他身上,落下淡淡的影。

“十九岁那年,她跟我说,她不会做饭,也不想吃保姆做的。她想以后在家里,每天都能吃我做的番茄牛腩。就逼着我学。那时候我连热水都不会烧,她坐在厨房门口,就一边笑一边骂我蠢。”

他说这句话时,嗓音是软的,像是在讲别人的青春,又像是撑不住地往回看。

“我真学了……做了一年多。那之后,每次回家我都做饭——哪怕没人吃。”

“你喝醉了。”

“嗯。”他点头,很缓,“我今天做了很多事。”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以前以为,自己把她弄丢了,是因为不懂事、不够爱、太骄傲,什么都不明白。可现在我才知道,我哪儿都没弄丢她,或许我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本来也没有谁离不开谁。”

邹萍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接。

他把眼神投向那一桌番茄牛腩,笑了一下,低低地:“我学会了做她最喜欢的菜,后来也会熬汤、会蒸鱼、会做蛋糕……结果她嫁给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复杂的关系,他也一直都不明白谭静的选择。

刚分手的那几年,他一直想要个答案。

可她说,她已经选择了,他这样做会给她带来麻烦。

“如果你的女朋友,天天被前男友纠缠,你觉得她爱人会怎么想?”她这么跟他说。

于是他彻底退出了她的生活,只偶尔听到她的消息。

好像就这样也挺好的。

他终于适应了他们之间这份遥远而又清晰的关系,仿佛两个人各自站在不同的岸边,隔着无形的水面对望。那种距离,既是一种隔阂,也是一种默契,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又难以触及。

可她就是偏偏不放过他,非要以另一个身份,再次介入他的生活。

到底要怎样啊?他心里想,难道还要听他叫句“妈”不成。

邹萍静静地看着唐禹川,他手里拧开酒瓶盖,又从药瓶里抓了几粒药,随意地吞了下去。那一刻,房间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和淡淡的苦涩。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目光里透着一丝无奈和隐忍。

“你这样……”她声音很轻,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唐禹川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眼神迷离而疲惫。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这样,只会让胃更难受。”

“起来。”她说。

唐禹川没动。

“胃疼就别坐这儿挺着,床上躺着去。”她走到他身边,语气没什么情绪。

唐禹川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邹萍,力道不大,却沉甸甸地像是压在心头的重负。

邹萍下意识后退,轻声道:“我不是她,我是邹萍。”

他低头,声音嘶哑:“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对不对?”

邹萍感受到他眼中的疲惫与脆弱,心突然软了下来。

她轻声回应:“我喜欢你,很多人都喜欢你。你特别好。”

唐禹川听了这话,突然好像反应过来什么,松开了她,语气淡淡却带着决绝,“你也特别好,你今天折腾一天肯定累的够呛,早点儿休息吧。”

邹萍稳住身子,柔声说:“我先扶你回房间吧。”

他摇头,站了起来,走路有点歪斜,可身姿还是挺拔,“不用,我自己可以。写生的事,别自责。人都有疏忽的时候。今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点点头,目送他走进房间,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坐到刚才唐禹川坐的位置上,手指在那些酒瓶间游移了一圈——四瓶空的,一瓶还剩半,排列得极其整齐,瓶口朝外。

邹萍轻轻叹了口气,拎起垃圾袋,一瓶一瓶装进去,又找出抹布擦了茶几一遍。

桌面并不脏,几乎没有指纹或残酒渍,像是他在喝酒之前还专门擦过一遍桌子。干净得有些过分,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连崩溃都要控制得一丝不苟。

她心里有点堵,也有点发酸。

明明是喝醉了的人,却没有任何狼藉。不是摔碎杯子,不是语无伦次,也不是醉倒在地,而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把胃疼忍到脸色苍白,把痛苦煮成十几道番茄牛腩,安放在一张长桌上。

她走到餐桌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桌上菜还温着,是因为下面垫着恒温板,她一开始没注意,现在手心贴上去,能感觉到温热。

她夹了一块牛腩送进嘴里。

很嫩,炖得极烂,一口下去几乎不用咀嚼。番茄的酸香收得干净,不腻,也不寡,汤汁浓稠,掺了些许洋葱和胡萝卜的清甜。整道菜和人一样,克制、精准,又温柔。

邹萍一口接一口地吃了几块,忽然间就没了食欲。

不是不好吃,而是……太好吃了。

她咽下最后一口,喉咙却涩涩的。

她想起唐禹川刚刚说的话,十九岁时开始学做菜,一学就是一年多。

后来又学了很多道,做了很多年。

都是学来给一个人做的。

如今那个人不在她身边了,他还记得做法,记得她喜欢吃什么、记得她说过的话。

人到底能把“喜欢”延迟多久?是多久之前种下的感情,才会在失去后还像藤蔓一样缠绕到今天?

她突然有点羡慕那个女孩。

也有点……心疼现在的唐禹川。

饭菜不能浪费。

邹萍站起来,进厨房翻了翻,找出几个保鲜盒,又从橱柜最上层搬下来冷冻袋,利落地把一盘盘番茄牛腩分装打包。每一盒都装得很满,密封前还仔细把边缘擦干净。

她的动作很安静,就像她处理自己心情的方式一样——不声张,不打扰,不添乱。

冰箱原本是空的,连水都没几瓶,冷冻层只有一包速冻饺子,看上去买了很久似的。

现在一层层装满了番茄牛腩。

她最后关上冰箱门,轻轻“咔哒”一声,仿佛替这个空荡荡的家,添了点人气。

厨房恢复了寂静,灯光依旧温柔,空气中还残留着番茄和香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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