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灯只亮了一盏,光线落在邹萍身侧的茶几上。
沙发不太软,她却没打算换个地方睡,她想他有不舒服的话,推开门,她就能够第一时间觉察。
她就这么侧着身躺着,抱着画本,眼神不时扫向不远处那扇紧闭的门。
门缝下透着一道温黄的光,很薄,像随时会被夜风吹灭。
她不知道他是在睡,还是醒着,也没想过去问。只是那道灯光像一根线,把她的心一寸寸吊着。
她想起他方才拿酒吃药的样子,不算莽撞,却也谈不上克制,像是在默许疼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她心里没什么强烈的情绪,只是有点闷,像是胸口压了一层潮湿的棉布。
其实她很想走过去,敲两下门。
说一句,“一切都会过去。”
或者,放一杯热水在他的床头。
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看他一眼也好。
但她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不关心,只是知道,此时此刻,他不需要她现在这点关心,或者说,他还无法接受。
她靠着沙发坐起来,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盯着茶几边沿发呆,指尖在杯垫边上一圈圈地描。
刚刚他抱了她一下,又迅速地松开了。
她闭了闭眼,指尖在杯垫边沿划出的圆也慢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没反应过来,只是心口忽地一紧。像是踩空,又像是梦里被人叫醒,什么都没来得及抓住。
可就是这样,她反倒更喜欢他了。
不是因为那个拥抱,而是因为他能收住自己。
她以前没想过“喜欢”会是一件这么安静的事。不是突然的心跳,也不是谁为谁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而是这样的夜里,他抱了她,又轻轻地放开。
就像一杯温水端到嘴边,又停住了。
这让她觉得自己被珍惜。
也让她有点委屈。
她不想做个要被拯救的小姑娘,也不是不懂感情的小孩。她只是恰好喜欢他,恰好愿意陪他走一段,就像他也曾陪别人走过一段。
她抱紧膝盖,脸贴在胳膊上,慢慢想起自己刚刚那点瞬间的动摇。
“我是喜欢他的。”她默默承认,“但我不是要他马上回头看我。”
喜欢一个人,不是要他现在立刻回应,而是愿意等他缓过来,再重新学会看向世界的时候,自己还在那儿。
“你再往前半步,我就不敢喜欢你了。”
邹萍觉得自己很矛盾,有时候她很想和他在一起,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当然也希望对方喜欢你。可是,今天,她突然不确定了,她觉得好像她就喜欢现在的他们,不近不远的距离。
也不是真的害怕他靠近,而是怕他带着错觉的情绪靠近。她不想成为谁情绪低谷里的替代,也不想被捧得太高之后又被轻轻放回地面。
她喜欢他,很喜欢,但她还年轻,还不怕等。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像是怕铃声吵醒谁,又像是在硬生生将自己从某种念头里拽出来。
夜越来越深,窗外安静得仿佛整座城市都睡着了,只有时钟的秒针滴答滴答,一声不响地提醒她,她还醒着。
她在沙发上躺下,发现怎么躺也不太舒服。其实不是沙发的问题,就是心里有点乱。
于是,她干脆坐起身,从画室里拿出画板和颜料,一小盒油彩,几支已经用旧的笔。
也不是非得现在画点什么,只是此刻,画画比睡觉更像一件能让她喘口气的事。
她把画本翻到新的一页,没有打草稿,直接蘸了深蓝,在画面上慢慢地铺了一片夜色。画笔行经处,蓝得像是沉入水底后的天光,厚重、缓慢、毫无波澜。
她感受着笔尖一点点在画布上落下,蓝色不急不躁地蔓延开去,厚实得像水泥,却带着某种无声的悲伤。她不想刻意勾勒形状,只是让色彩自说自话,慢慢堆叠,像那些无法言说的夜晚秘密。
画面里渐渐浮现出两只手,靠得那么近,却又隔着无形的裂缝。
那裂缝不是破碎,是一种沉默的距离,是不敢触碰的边界,笔下的世界没有华丽的修饰,只有直白的孤独和欲言又止的温柔。
她闭上眼,笔停在半空,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
那个瞬间,他的拥抱像风吹过的残影,轻轻一触,却又瞬间逃散。她不敢再继续回想下去,怕会让自己陷得太深。
“喜欢他。”她在心里默念,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她轻轻叹息,画笔重新落下,蓝色与灰色交织,像夜的深渊,像她的心事。
她知道,这种爱,不需要太多言语,只需一份沉默的陪伴,和等待他慢慢走回光亮。
第二天早晨,淡淡的光从窗帘缝隙里洒进来,落在地板上。
唐禹川推开卧室门,看到邹萍蜷缩在客厅地板上,眼角还有些没干的泪痕。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夜的,慵懒而凌乱,像是随时可能醒来又继续沉睡。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干净的外套,默默走过去,轻轻盖在她肩上。
邹萍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望向他,第一句话竟是:“啊!我……上班快迟到了,今天得送孩子回画室,家长会来接。”
唐禹川垂眸看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温柔:不用去了。汤竣睿他爸爸在画室闹过,苗秘书说会帮你协调,画室那边不希望你今天过去,先别担心这些事。”
“好,”邹萍坐在地毯上,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我有点累了。”
还没等唐禹川回应,她又继续说道,“我回房间睡一会儿。”
她慢慢站起来,头发垂在耳侧,遮住了一点脸,“你不用管我。”
她说完就转身往卧室走。
门轻轻合上,没有发出声。
唐禹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他察觉到了她突然的低落情绪。
因为什么呢?是昨天写生的不顺利还是他有什么不恰当的举动?好像都是,也都不止,他注意到她的情绪低落谷底似乎就是那一瞬间。
今天不用去画室?
这么想去画室上班,也不对吧。
今天他难得空闲。
顾行出面牵线的并购案昨天正式落定,收购方压价出手,带走了他们最重的负债包。等于把一颗即将爆雷的地雷挖走了,只留了点杂草皮糙肉厚地待清理。
实际的隐患解决了,就不需要靠什么其他的表象来稳定人心。
顾行出手得快,稳准狠,毫不拖泥带水。他很善于处理这类“麻烦债务”,明明是别人找他去解决问题,可他也总能够通过重组、债务谈判、法律手段等把问题化解,从而最终获利。
唐禹川想起几年前,顾行拜托她去京城美院找一个叫邹萍的女生,“给她一点儿适当的帮助”。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顾行不自己去?
唐禹川一直很有边界感,一般情况下,对方不说的事,他从不去问。
可这次,他突然有点好奇了。
房间里光线暗着,窗帘没有拉开,空气像一块厚重的布,压在她身上。
邹萍在床边坐了会儿,脱下外套,躺倒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像在等情绪退潮。
但她还是睡着了。
那种深到无法自控的疲惫,就像一阵无声的风,把她整个人卷进梦里。
梦是从一条楼道开始的。
光线很暗,一盏一盏的灯跳闪,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她在往前跑,鞋带松了,却不敢停下。她记得有人在前面,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拐过墙角,头也不回。
“妈!”她喊。
没有人回应。
她跑得越来越急,声音开始变尖,“妈妈!等等我!”
没人停下,楼道像是拐不完,每一个转角后都是另一个一样空旷的拐角。她的手指碰到墙面,冰冷得像玻璃。
有时候她梦见的是医院,有时候是商场,还有时候,是她小时候家里那条小街。梦的场景总在变,但那个人影永远背对着她,从来没有回头。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走,喉咙发干,像是刚哭过又哭不出来。
远处传来另一个孩子的哭声——
“我要妈妈……”
那声音一出来,梦的光线像被拧了一下。
她看见那个声音的主人,站在她小时候住的那栋楼门口,是汤竣睿,穿着昨天的衣服,眼睛红红的,站在风里,一边抽泣,一边往里张望。
他看着她,像是一下子把梦重合了。
“姐姐,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邹萍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声音。她站在原地,想抬手,但身体像被什么困住了。
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过来——不是他在问她,是她在问他。
他们好像彼此梦里的回声。
她在梦里走了好久……她找不到出口……妈妈!
她突然睁开眼,四周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和窗帘,刺眼的晨光斜斜照进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头却一阵发胀,她出了一身冷汗,手握得紧紧的,指尖像冻过一样僵硬。眼角湿湿的,不知道是梦里的,还是梦醒之后的。
她花了很久,才缓过气来。
“别动。”唐禹川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这是哪里?
他在我身边?
她转头,果然看见他坐在床边,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微卷,神情克制却带着一点疲惫。他的眼睛里有种被压下去的紧张,就像昨晚她画布上的灰蓝色,浓重又安静。
“……我怎么了?”
“你睡了很久。”他说,“在家里还是低烧,但叫不醒,带你来医院的时候已经三十八度七。”
她喉咙涩得厉害,只点了点头。
“现在什么时间了。”她声音虚虚的。
“昨天晚饭的时候带你来的医院,现在九点刚过。”唐禹川看了眼手表。
她闭了闭眼,有点不好意思,更多的是后知后觉的疲惫。
唐禹川给她倒了一杯水,并把水递到她手边:“先喝点水。”
她接过来,指尖碰到杯壁,轻轻烫了一下。一点点温度却让她有点想哭。
邹萍声音带着一点哑:“你有梦见过找不到人的时候吗?”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有。”
邹萍的声音更轻了:“我梦见我小时候,找不到我妈了。”
唐禹川没有出声。
她轻轻吸了口气,说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小时候特别怕生病,每次发烧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我从医院跑出去,到处找我妈。每个门都推不开。”
屋内又是一阵安静,邹萍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
唐禹川察觉到她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也没有打断她。
“每次一到梦里,我就看不到妈妈的脸了。”邹萍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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