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周芙缓缓合上通篇春景的画册,转过目光,难得解释了一句:“下人摆放于此,我并不知。”
沈阅心中的惊涛骇浪还未褪去,不知该将目光往哪里放才合适,闭了闭眼,呵出热气:“子瑛……收藏甚广,挺好……挺好。”
她干笑两声,促狭的机械声挤了进来:“宿主,镜春要收入藏书阁吗?限量不加卷数,仅此一件,错过这村没有这店。”
沈阅默念了句滚,看着女子欲言又止,目光飘忽到别处。
她是知道有些权贵好女风的。
沈阅默然看向身边,咬了一下唇,清醒过来。
人家都说了不知情,她又怎能如此揣测对方。
罪过罪过。
沈阅慢步挪到案前,自顾自地倒了盏茶,思量片刻,打破平静问:“子瑛可是刚及冠?家中行几?”
周芙面色如常,一晃身自然落座,“十七有余,家中行二,阅娘年岁几何?”
“我这一脉人丁单薄,母亲至今只得一儿一男,我是家中老大。”沈阅说着。
她是官吏之后,又是随沈则明到郡城办事,对外人有所防备。
原主有进士母亲,却连个童生都不是,她不想叫周芙看轻,编了个谎:“我今年已有十五,因父夫逝世守孝三年,预备来年下场。”
周芙摆弄茶具的手顿住,“可有把握?”
沈阅“嗯”了一声,童生如探囊取物,她的目标是府县两案首和之后的院试。
她志在必得,眉眼愈加飞扬,似那小狗高兴地摇尾巴。
周芙垂下眼帘,给她续了盏茶。
“子瑛,我的诗句常被母亲评说没有灵性,我可否向你借几本诗集?待我读完再来还给你。”
沈阅吹开茶沫,喝了两小口。她是诚心想借,且人要不断往来才能熟络。
作诗让她头疼得紧,憋半晌只能造出一首打油诗,虽说科举占比不大,到底也是分,是分就不能丢。
“阅娘不必客气,你到第二列第四层找到《乐府诗集》,以它为首正上方是往年乡试卷,其下四层皆为历朝诗集,阅娘若需要便自取。”
沈阅依言到架前找到书,抽出几份誊抄的乡试卷,晦涩难懂,暂且也用不上。她默默放了回去,只抱着几本诗集,心底惊叹周芙记忆力超群,短短时间竟能准确无误说出书的位置。
沈阅转身离开,路过那本镜春所在的书架,她四处瞥了眼,轻咳一声动了意念。
没有听到系统揶揄,她松上口气回到案前,捧着的几册诗集前倾,“子瑛,我暂且先看这些。”
周芙掩着唇急咳两声,面上泛红,“好。”她拳紧着唇角,似在极力遏制喉头的不适。
怕是刚刚在外吹风受了寒,沈阅扫了一眼,周芙指骨明显,露出的手腕纤细非常,完全是肩不能扛的弱公子。
太过瘦弱了,她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虽无丑丑的大块肌肉,却也是结实健硕,和从前健身习惯下的肌群无差。
“可是受寒了?”沈阅用手背碰了一下周芙搭在案上的手,皱眉,“屋里烧着炭,怎还这般凉,可会感到头痛?”
她还想叫周芙快速晃一晃,看看头会疼么,但只要想到那幅场景,她差点乐得笑出声。
“无碍。”周芙微微摇头
沈阅撑着案站起,到外头寻了守门的侍男,“把公子方才披的裘衣拿来。”
沈阅抬头望了眼,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粒粒细雪。
接过厚重的外衣,她稍想了会儿,将门合上,走去打开了半扇窗,确保空气流通。
沈阅走向桌案,心思一动,改变了路线至周芙身后,替她披上裘衣才回到对位,说:“真的没事?要不要请个医士来看看?”
周芙指尖划过裘衣侧的绒毛,长睫盖住了眼中复杂,闷声说:“不必。”
“主子。”
门外传来魏千章的声音。
周芙落下一声“进”,门被推开,沈阅与低气压的魏千章互视一眼,颔首道:“千章姊。”
魏千章沉着脸不应声,快步走到周芙身边,看样子是有话要说。
沈阅想着这里就她一个外人,也没有想听的意思,索性起身到外头去。
“公子,可要回去了?”素商忙去拿沈阅的披风,又抱过几本诗集。
乌云滚滚,她有些担心,“雪已经停了,就是风大,公子快披上莫要受寒。这天比刚才黑了不少,怕是等等还有场雨呢。”
沈阅系好披风,点了点头,“不急,我和子瑛说一声再走。”
片刻,周芙走出门,“底下铺子有些纠纷,我得先走一步,如此倒失礼了,阅娘可愿留下等我用晚膳?”
“子瑛若有事自然先去忙,谈何失礼?倒是我出来许久恐母亲担忧,刚想同你告别,如此,便一同走吧。”
沈阅跟着她出了楚宅,婉拒了她以马车相送的邀请,带着素商慢慢走回客栈。
她低声叮嘱:“留神些,莫叫人跟了。”
主仆俩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拐角。
“王主,沈岚不知好歹,为何还要盯着云中县一个小小旁支?”魏千章不明白,“此人并无功名傍身,于大业毫无用处。属下斗胆进言,主子应把心思放在大业上,不该同小儿玩闹。”
寒风簌簌,周芙许久才说:“那个舜弦是怎么回事?”
魏千章脸色一白,当即跪地。
“去领二十杖,下不为例。”
-
沈阅回到客栈已是午时,沈则明还没回来。她自己用过饭,在房中走了一刻钟便歇下了。
醒来时已经黄昏,沈阅打开窗,刚下过一场雨,瓦片滴着些许水珠。
她穿好衣物,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刚放到嘴边,房门就被敲响。
她打开门,不见素商,外头只站着十分陌生的四个人。
沈阅一一扫过,前头的年轻人健壮高大,她185的身高竟比这人还矮了半个头,此人面容看起来较为成熟,着一身缕金石青锦袍,大冬天的悠悠扇着折扇。
落后半步的中年人,年岁看着比沈则明要大一些,头发束得板正,腰杆直挺,双手负于身后,穿着低调华贵。
另两个落于最后,稍低着头,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里的仆人。
一行人都散发着金银的味道。
沈阅两手保持着拉门的动作,眉眼舒展:“阁下是?”
年轻人并未见礼,亲热地搭上她的肩,笑说:“一别经年,阿阅都长这么大了。”
沈阅瞥了眼那白净的手腕,就听她笑嘻嘻接着说:“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这人看着都没比她大几岁,沈阅满头黑线,不动声色地躲开那只手,“阁下慎言。”
年轻人愣了一愣,转过头和身后的中年人哈哈笑道:“林管事,你看看,真是大了碰不得,连阿姊都躲了。”
“小娘少年气性,大公子莫再打哑谜了,可别把她吓着。”
林管事无奈摇头,朝沈阅歉意一笑,只道:“这是你沈芮族姊,我为巡抚大人府中管事,我们从京城来,刚到此地。阅姐儿,你娘不在?”
原来是主支的人,沈阅恍然。
请她们进来,沈阅让刚点完菜的素商给几位看茶,又叫她再加几个菜,她们到楼下厅堂里吃。才说:“母亲到府衙办事,恐要晚些才回,族姐和管事现在住在哪?待母亲回来我再与她说,明早也好上门拜访。”
“欸,不必那么麻烦,都住在同一条街,来时我们已用过饭了,我是受命而来找你母亲,在此等候即可。”林管事拦下素商,笑容可掬,“大公子此番携夫儿游玩,便与我一同来了,你们年轻人若要出去逛逛便去吧。”
“这不妥……”沈阅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有何不妥?我们比王主的军队快了一步,王主如今才刚进城,想必阿阅也是这两日到的晋阳,应是没有好好玩过。”沈芮大手一挥搭上她肩头,“你还没用饭吧?走,阿姊带你好好玩一玩。”
天暗下许多,被山拦着的天际由红变灰,几人走了一条街就完全黑了。
“阿姊是要带我到哪里去?”沈阅人生地不熟,到了晋阳就钻进楚宅,除了第一天就没再好好逛过郡城。
街边商铺都点起了灯笼,许是饭点,摊贩都收工了,只有零星几个卖些吃食的摊子还摆着。
寒风肆意,吹的脸颊生疼。
沈芮收了折扇,又持着文人风骨,只手端于胸前,挨近了沈阅,说:“自是颇有乐趣的地方,我这几日都歇在那。”
这里是核心地段,治安极好,沈阅放下心,便问:“阿姊此番可是来游学?”
“是又不是。”沈芮哀叹一声,“本来现在我该坐在贡院里,但母亲说我火候不够,又压着我再学三年。”
沈阅暗暗心惊,她才二十出头,居然已经有举人功名。观她一派世家作风,还道这阿姊是纨绔子妹,没想人不可貌相。
“阿阅下场了没有?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是秀才。”沈芮好不得意,话音一转,“你还未弱冠吧,可曾相看?”
沈阅一怔,道:“我已有十六,只是还未取表字。预备来年下场,学业繁重,还是取得功名后再谈此事。”
“这倒也是,不过好的男郎是该早些定下,像我这般先成家后立业也好。”沈芮面上浮起些许柔意,“有了孩儿,会为了她更加努力。”
“嗯,到时再看。”沈阅没想过这些,随意应了一句。
夜色朦胧,灯火璀璨映照着青砖红瓦,坊间愈发热闹了。
沈芮揪着她袖子拐了道弯,又把折扇取出来挥开,慢慢扇着,“诺,前面就是霁月阁,快些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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