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家熄灶。
何氏诉苦时没压声,接着又被吕氏训斥,家中有眼力价的恐怕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件事表现上只和大房相关,实则和二房、三房都脱不了关系,只不过大家都不主事,这时候只能保持沉默。
林振文觉得她们,起码张氏应该是知道内情的,这个猜测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得到了证实。
大概寅正(早四点左右),天刚亮,林家人全都起床了。
跟着林青园在麦场守了整夜的林振兴也回来了,他先和爷奶见礼,还没及和其他人说话就被张氏叫回了房间。随后换了身衣裳,就跟着张氏出门了,金菊和振家振业也都跟着一起。
张氏前脚刚走,后脚小吕氏也拉着闺女银梅和还没有睡醒的振起出去了。
早饭未吃,林家就剩下林仲田吕氏老两口、林青园和林振文一家了。
林荷花和林振文姐弟俩并排蹲在水缸旁洗脸,林荷花压低声音:“奶奶体恤家人辛苦,现农忙将将结束,立刻就让二婶三婶带着振兴振起去外公家走动。咱们舅家离得远,爹身边又走不开人,今天就先不去。”
“哦。”林振文抹了两把脸,又从缸里往盆内舀出半瓢水,“我端去给哥洗脸。”
林荷花眼睛立刻就斜了过来,瞧着她弟小小个子,怀里抱着比他还宽的木盆,摇摇晃晃的往屋里走,下意识撇了撇嘴。他们家就属折慈最金贵,不止爹娘,连弟弟都围着他转。
她三步并两步撵上去,试图接过弟弟手里的盆,“文娃,姐姐帮你。”
林振文往旁边躲了躲,“不用了姐,你陪爹娘说话,我把水送里屋去。”
男大女防,他哥和他姐已经到了要注意这些的年纪。
林振文对这些其实不算敏感,搁上辈子他们也才是初中生,不过入乡随俗,他还没有自不量力到认为自己可以挑战整个时代的观念,这种想法太危险,多数时候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既然没有能力改变,那就加入。
林荷花土生土长,这些事情比林振文清楚,虽不情愿但还是点点头。
林振文笑了笑,走进里屋。方才林荷花对他讲的那些话,他是一句都不相信,二房和三房的女眷孩子全都躲了出去,说是为了和娘家走动,倒不如说腾出地方让他们商量分家事宜。
算了,林振文深吸一口气,要是这次真能把家分了,他反倒要感谢他们。
“做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林振文抬头,就看到他哥关切的表情,他把木盆放下,凑到他哥身边坐下,“没。”
折慈叹了口气,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振文,世上事有得必有失,你不能既想这样又想那样,没有这般好事的。”
“……我只是有些担心爹。”
折慈轻笑:“昨天之前确实需要担忧,现在叔父应该不需要担心了。”
说完,折慈起身去洗漱,留下林振文一脑门小问号。
早饭是吕氏张罗的,自从三儿媳妇进门,她就很少进厨房了,感觉很不适应。最后,只简单烧了锅青菜粥,开锅,她站在厨屋门口喊吃饭。
林青山和何氏几乎是睁眼到了天亮,现是满心疲惫。听见外面喊早食,夫妻俩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林荷花借口照顾爹娘,直接把三人的早饭端到了西厢房。林振文和折慈则和往常一样去堂厅吃饭,先给林仲田吕氏问礼,然后直接坐在自己的位置开吃。
俩人不紧不慢的喝完粥,放筷还记得把自己的餐具搁到厨屋大盆里。
见此,吕氏皱紧了眉头。
从昨晚她积攒了满肚子火气,何氏上不了台面,她和老头子还没死呢,这家里田地宅基地可都在老头子名下,把他们一房分出去怎么了?竟然还敢嚎叫,这是对他们的决定有意见呢。
翻来覆去一整晚,吕氏是越想越生气,却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口,叫人听去指定出岔子。老头子好不容易松口,又请了族长,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把分家这件事定下来。
今早吕氏特意早起,把二儿媳妇、小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们都撵去外家,就是不想节外生枝。这把人撵走后才发现家里没人做饭,她张嘴就想喊何氏,却被林仲田阻止了。
“那是个撑不住事儿的,现在恐怕站都站不稳,你叫她做饭,还不够糟蹋粮食的。”林仲田对何氏也很看不上眼,“这进门都十几年了,还是一点没长进,教别个知道,还以为你刻意蹉跎她呢。”
吕氏表情一僵,“张氏和珍儿都回娘家去了,你叫我找谁去?”
“你不能做啊?赶紧的吧,我等着吃完饭去叫大哥呢。”林仲田往旁边门框磕了两下烟杆子,催促道。
以此,吕氏才进了厨房。
想她儿媳妇都娶了三个,到现在竟然还要进厨房亲自烧锅做饭,吕氏心里很不得劲。现在看到折慈和林振文若无其事的样子,未消的火气直接熊熊燃烧起来。
“啪”一声把筷子摔到桌上,“老头子,你看看,这就是咱们大儿教出来的好孙子,家里出这么大事,俩人还是只顾吃喝,丝毫不知道担心长辈。我看咱就算为他们□□心,恐怕也得不到半点感恩。”
林仲田正憋闷着,别管怎么说,林青山是他亲生的,现在又受了伤,分出去后各方面肯定都比不上家里方便。何氏顶不住事儿,下面俩孩子又忒老实,连句软乎儿话都不会说,还跟着个病秧子,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
他越想越伤怀,听到吕氏嚎骂,难免有些不耐烦,“一个外人,一个小娃,除了吃,你指望他俩干啥,非得把这事嚷嚷得人尽皆知你才满意?他们眼看就要分出去了,这事说起来还是我们理亏,你就少说几句吧。”
吕氏被吼得一愣,找补着嘟哝:“这要是振兴,恐怕现在都跪在地上请求我们别分家了。”
“你瞎咧咧啥,还拿他们跟振兴比,别说咱们家,就说整个村又有谁能比得上咱们振兴?”林仲田彻底不耐烦。
吕氏:“……”说来说去还成了她的不是了,不过林仲田的话倒是提醒她了,她刚才是糊涂了,怎么能拿那俩吃干饭的和长孙比较,振兴以后是要做大官的,到时候她就是官老爷的祖母,这个福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这样想着,吕氏的气才渐渐消了。
这边,林振文和折慈直接回了西厢房,刚才他不是没注意到吕氏的脸色,只是他们就是去吃个早饭,难不成还非得哭哭啼啼的才成?
他做不到,他哥更不可能配合!
回到屋里,林振文刚和他爹说上话,就听见外面有人敲窗,接着就听林仲田说话,“青山,你准备准备,我就去请族长过来了。”
说完,转身走了。
林振文扭头看林青山,意外的发现他爹比想象中的要镇定很多,尽管表情还掩饰不住哀伤,却没再像昨日那样颓唐了。
咋了这是,林振文看向他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啥事儿?
折慈没有正面回应,却笑着冲他眨了两下眼睛。
“文娃,”林青山吩咐儿子,“你去把你三叔叫来,让他帮着把我挪到堂屋坐着,等你爷和族长过来。”
“知道了。”林振文带着疑问去请林青园。
“当家的,这家就,就非分不可了?”何氏抖着嗓音问。
林青山许久没有回答,等到外面传来林青园的说话声,他才“嗯”了一声。
爹娘执意要把他这个拖后腿的儿子分出去,他做人儿子的,哪能反对的资格?不过,他咋样都能行,他儿子闺女却不能随随便便过。
想到这里,林青山咬了咬牙。
林仲田的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就把族长给请来了,只林伯材一个人。
林伯材进门之前就做好了准备,依照他对林青山和他媳妇儿的了解,大闹指定是不能,但哭哭啼啼在所难免。这不难理解,分家这事总的来说确实是他们吃亏。
不过现实和他想的不同,他弟家里很安静,甚至青山已经坐在堂屋等着了,脸上能看出明显的疲态,表情却出奇的平静。
林伯材准备好的满肚子话一时间全没了用武之地,直接噎在了当场。
缓了一阵儿,他开口:“青山,家里的事情你爹都和我说了,他的意思是想先把你分出去。你是长子,最了解你爹的难处,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选哪边不是剜你爹你娘的心头肉?只是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你爹娘总不能完全不顾你二弟三弟,你得理解啊。”
再富裕的家庭,再厚的家底也抵不过一个病秧子的花销,这是个无底洞,埋进去多少都看不见底。
二弟家经不起拖,振兴更是不能拖。身为族长,林伯材知道自己管这事,还要出具公证文书,是有失偏颇,他已经决定等这件事情了了,他就去跪祠堂。
不然,还能咋办?
目前林家子弟中,只有振兴读书最可能出成绩,不仅比同龄人,就是多读了好几年书的振礼也比不上他。如此天分,如果因为银钱被家里拖累,人才成庸才,他岂不是对不起林家的列祖列宗?
与这些相比,他宁愿背上偏颇的名声。
唉,怪只怪青山他运气不好。
林青山被林伯材这番话说得心里哇凉,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咋回事,现在却只告诉他要理解。
他这都要被撵出家门了,他理解什么?
见林青山抿嘴不说话,林伯材叹了口气,转念想起先前和兄弟的商量,心肠又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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