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没法的事儿,但凡有其他选择,林伯材都不会赞同兄弟把长子分出去。
外人知道后说闲话,坏的可是他们林氏一族的名声。但是昨日,他们兄弟差不多把话揉碎了说烂了,思来想去也没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青山这条腿伤的既不是时候,也忒严重了点。
这样想着,林伯材不再看林青山,转头对林仲田道:“弟,你把要分给青山的田地说说,要是都没意见,我这就写分家文书,回头你们好去县衙过户。”
林家是移民过来的,享受三年免税的惠民政策。从落户之日算起,年后就要开始交税。
昭朝建立后,废除了前朝乱七八糟的征税名目,现只收两样税,农业税和人头税。并且,农业税比照前朝减半,人头税的年纪也从三岁提高到了五岁,不过对百姓来说依然是不小的负担。
林青山一房分出去单过,算是自立门户,为了减少不必要冲突,有些事情必须分清楚。
“青山的腿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他媳妇一个妇道人家撑不起担子。下边养子身体虚弱,寻常能顾着自己就算不错了。文娃还小,下地也就会拾个麦穗。所以,我想着给他们少分地,万一侍弄不好,没得荒了田。”
林伯材砸了口粗茶,听林仲田继续往下说。
“我想着把东地给青山,再从西河沿补一亩水田。”
林青山眼睛瞪大,满脸不可置信,他爹竟然只准备给他一家五口三亩地。三亩地的产出勉强够五口人一年的嚼用,但那是现在,明年开始交税,他们一家可能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林仲田被儿子看的略微心虚,扭头避开他的眼神,“三亩地听着是不多,可是青山你得想想,你们一房还占着三亩林地,回头还能从族里分到一块宅基地。这个我和你大伯商量过了,西河沿北路边那块宅基地,连同旁边的水池子一块划给你,那边少着说也有两亩地,细算下来你划得也不算少了。”
林青山怒极却想笑,他第一次听说,分家算田亩,把林地和宅基地也算在内的。林地在山头上,土层下面全是岩石,根本不能种庄稼。宅基地更不用说,得盖房子住人。只有水田旱地能种庄稼、收粮食,养家糊口。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移民那时候多辛苦啊,但他们有念想,只要到了地方,他们就能有田有地,自己和儿孙都有保障了。来到榆阳村那一刻,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再看看现在,他两眼一抹黑,根本看不见前路,族长和他爹句句听着都在为他着想,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要不然,哪会只分给他们三亩地?
闻言,林伯材也皱起眉,他弟说的和他们昨天商量好的可有不小的出入。根据他们商量好的,东地两亩加上麦场,共两亩八的旱地,再加上挨着宅基地的两亩水田都划给青山,怎么他弟又反悔了?
林伯材瞥了眼坐在旁边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吕氏,不用说他弟这又是听了媳妇的话。
对长子这么苛刻,不知道还道她是后娘呢。林伯材甚少和妇人一般见识,吕氏是个例外,当初他们兄弟没分家的时候就来回蹦跶不消停,没少给他娘添堵,分家后才算好些。
现在,竟然拿捏住他弟,叫他弟把他们昨天商量好的决定抛在了脑后,林伯材越想越不得劲儿。
不过,吕氏可以任性,他却不能如此行事。
“弟,你是不是记错了?昨儿不是说北路边的两亩水田都给青山,还有麦场你也没提。”林伯材抬起眼皮瞥了眼吕氏,出声提醒。
听他哥提起昨日商量,林仲田觑了眼吕氏,见人低着头不说话,才装模作样清了两下喉咙,对林青山说,“没错,你大伯说的这些也划给你。”
吕氏听老头子松口,喉咙像是噎了一团棉花,难受的紧。不过,分家这等大事是男人们说了算,当着族长,根本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林仲田其实也肉疼的不行,又有近两亩地从自己名下被划出去了!
林伯材不再理会这眼皮子浅的夫妻俩,只和林青山说:“三亩旱地,两亩水田,尽够你们一家五口吃用了。眼下你不方便,你媳妇虽然还算勤快,日常却还要照顾你和仨孩子,与其耗在田地里,倒不如多养些牲畜,你们有三亩山地,也不愁没地打草去。日常你们还能编草鞋,捎到县城去卖,多少也是个进项。”
林青山一时没答话。
林仲田不满意他的反应,忍不住说道:“我这都是为你打算。东地是不好伺候,周边都是本家人,你们忙活不开,谁都能搭把手。西河沿这两亩水田靠近豚水不说,和宅基地挨边,旁边还有个能蓄水的池塘,浇地方便,几乎不用大管。”
“那块宅基地你大伯临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棚的茅草房现还在呢。等回头让青园、清潭几个帮着把顶掀了,用麦秸蒲秸打个新顶,你们搬过去就能住。”
村里头哪里是啥情况,林青山能不知道?闻言只是苦笑。他一句话都没说,他爹已经撵着让他早些搬出去啦。
他张张嘴,最终还是啥都没说,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出什么反应。
堂厅安静下来,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林振文凝神听了片刻,确定没动静直接滑坐到地上。
他现在鬼鬼祟祟躲在堂屋东间后窗户底下,农村墙薄不隔音,堂厅里的说话声他们在这里听得清清楚楚。
是的,他们,林振文旁边还站着他哥折慈。
当然,后者是被硬拉来的。
分家能得小五亩地,说实话,这已经在林振文的预料之外。听林青山和何氏的转述,他爷几次三番强调不会分他们太多,刚才也说要分他们三亩地,林振文觉得这是他爷的真实想法。
最后变更想法,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族长都看不下去了。
林振文暗自在心里盘算了下,五亩地一年的产出,大概将够他们一家吃用。
现世,水田旱地亩产很低。以水稻为例,经心伺候一整季,至多产粮二三石,也就是二百多三百斤的样子。少说也就一石多,也就是百十来斤稻谷。
这还得是整年风调雨顺,一家勤快没有懒汉的情况下,但凡天公不作美,粮食产量就会在差的基础上再减半。
林家田地照顾得精细,亩产都在中上等。这是林仲田父子四人整日整日焊在田里,一年四季都在不停歇干活才有的成果。
分家后,他们可能还达不到现在的收成,更不用说,明年开始他们就要正常交税了。
一家五口的身家性命全都在五亩地的收成上,就算不考虑天灾**,他们也会活得很辛苦。
另外,据林振文所知,他们家分到的田地宅基地都很棘手。
先说东地,离得最近的水源是梅水。但因为地势略高,不能挖渠一劳永逸,想要浇地就得靠人工挑水,往年他爹得挑好几天水,每次肩膀都跟费了没两样。
再说宅基地,几乎是林氏族地中离村最远的,不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寻常也很少见到人。
根据大昭律法,百户为一里,设里长,掌管户口、课督税收。现世讲究“父母在,不分家”,四代同堂不算罕见,每户多说大几十口,少说也有数十人。豚山县治下,大致是按照五村为一里的规则划分的。
榆阳村特殊,村民多数是移民来的,建档时二百余户,村民数还不过千,本来是要并入其他乡里的。但榆阳村和附近的村落,不是隔山就是隔水,就是单纯离得远,考虑到移民松散,外村里正不方便管理,才破例直接在此设里。
三年来,榆阳村民增口近百人,各家各户建房开荒,最开始的前后两条街道逐渐往前后东西扩建,村子规模越发大了起来。
林家住在后街,各家划分出现住的宅基地后,又往后丈量五百余步,划为自留地,是预留给子孙后代的建房用地。
林振文家分到这块宅基地正好在西北角落,隔着自留地和榆阳村相望。
非要找好处,除了清静外,大概就是它靠近官路和豚水桥,交通还算便利。只不过这个好处搁到农户身上可以说毫无用处,毕竟除非必要,他们几乎不会去县城。
至于族长和他爷口中那个好处多多的池潭,面积确实不老小,但却是个臭水沟,离老远都能闻见臭气。夏天更是不得了,直接成蚊子窝,远处看去黑压压一片。
一想到要搬到那边住,林振文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哥,”林振文扁嘴。
折慈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指了指屋内,示意他继续听。
林振文凝神,听见屋里他爹正在说话。
林青山言辞恳切,林振文听完,满脸诧异,他爹怎么突然硬气起来了?
折慈轻笑,抬手把林振文的脑袋拍的一点一点的。为父则刚,屋里那位父亲为儿子才能做到这样,大概……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都是一样的。
垂眸看身边的小人凝神听屋里的动静,他漫不经心的抬抬眼皮,正好看到墙角匆忙见未及拉回的衣角。
折慈勾勾唇角,转瞬便低下头,阖眼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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