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明圆,花草茂盛。
有的人生来就得上苍眷顾,李惊天不可置信地看着宫道上用一支箭挡住飞箭的沈千重,狠狠咬牙。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人就是这样!他若平庸一些,他还能放他一条生路,可偏偏这人最不寻常。
从军十年,为将四载,二十四岁的年纪便将大大小小的军功包揽,多么可怕的一个人啊!
他跑着,向城门楼奔去,嘴里惊叫,“放箭!放箭!快把城门关了!关了!”
沈千重没有见过这位帝王如此失态的模样,懊恼地想,他原来如此忌惮自己。
不过也对,他不也忌惮着他吗?而且不交出兵权的将军,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容忍。
他呸出一口血,高声问:“陛下,我若是交出兵权,你会放过我吗?”
李惊天威严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一把夺了身边将士的弓,拿箭,搭弓,拉弦,箭头对准了沈千重头颅。
他反问:“那你说,若是到四海升平时,你会反吗?”
如雨落的箭停止,沈千重得以喘息片刻,立刻道:“不会!断然不会!”
讥讽的表情变成微笑,李惊天道:“可朕要杀了你!”
箭离开弓弦,划开空间带起风声,在燥热的夏季,带着君王要杀臣子的决心,距离沈千重越来越近。李惊天的箭术不低,可是沈千重身经百战。
他扭动肩膀躲开冰冷的铁器,反手从墙上将箭拔出,一旋身狠力掷了出去。他此举实在叫人猝不及防,城墙上的兵瞪着眼,已经忘了动作,李惊天也是骇得急忙后退。
沈将军有一身蛮力,可举千斤鼎,这虽然是夸大了的说法,但没有人会怀疑将军的力气,毕竟那是灭了摇方和其汤的狼将。
眼看着箭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李惊天心脏狂跳,这会儿已经无暇他顾,仰倒在地上,手腕在急慌之中被城墙擦破了皮。
心音如鼓,胸腔躁乱,他撑地而起,只见埋伏好的士兵都松了精神,弓箭手们有的趴着往下看,有的瞪着硕大的眼睛仿佛在说自己没睡着。
如此无用!心口如被塞了一刀,李惊天夺来一块盾牌,在沈千重逃出宫门前,如一个苍老无用的老狗般趴在城墙上吼叫。
“拦住他!给朕拦住他!能活捉沈护者,受上赏!能杀死沈护者,受中赏!能拦住沈护者,受下赏!都别让沈护出宫门!封侯拜相,朕都答应你们!快!快!”
他一脚踹开身边护卫,丢了盾牌,再次搭弓拉弦,脚步匆忙地追随沈千重越跑越急的身影,“快,杀了他!杀了他!”
夜半正是睡觉的时候,除了有心清醒着的人,宫内宫外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场臣子必死无疑的杀戮。
除了风声和李惊天的嘶吼,沈千重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抄了几支箭在手,身子前倾,不要命地往前跑。
引狼入局的人手法生疏,竟真的叫他逃离了包围圈。用一支箭刺破皮肉带出鲜红的血液,沈千重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将前来阻拦的士兵丢开,继续往前开辟生路。
这些士兵有的是假意拦他,有的却是真拦他,在军中混迹多年,他心中五味杂陈。
“杀了他啊!都给朕杀了他!”一向矜持的皇帝现在差不多已经疯了,他有多恨沈千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世上之人,只有他自己知道沈千重非死不可的真正原因。
引狼入室,真的是引狼入室,如果他早知道沈千重的母亲并非他的亲姑姑,就算是手下真的无人可用,就算摇方再难覆灭,他也不会将沈千重收入麾下。
这些年他提心吊胆,以军事将沈千重困在前线,不敢让他和宿域王室有亲密接触。肃清其汤余孽的这些日子,沈千重在封京横冲直撞,他真怕他忽然发现不对,将剑锋调转,将自己辛辛苦苦夺来的天下再夺走。
幸好沈千重这个蠢货什么都不知道,不对,这天下除了他,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
李惊天心中大恨,恨意烧得眼睛都红了。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梦中沈千重知道真相来找他索命的画面一一从脑中浮现,滔天的恨意从天灵盖灌下来,他人反倒清醒不少。
他轻描淡写地扭动脖子放松筋骨,下一刻却将弓弦拉到极致,弦被松开再回弹,下面的沈千重却好似后背也长了眼睛,反应也算敏捷。
沈千重已经杀到宫门口,把拦路的士兵踹在一遍,接着力道就一个翻身跃到宫道另一旁。杀意十足的冷矢与他擦腰而过,刮走了一片布料,随即“叮”一声钉在地上石板缝隙之间,“当”一声箭尾在剧颤。
他没有多做停留,贴着墙壁钻入城墙之下,进入弓箭手的盲区。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痛苦得呻|吟着,在地上爬来爬去,拖出长长的血痕。
他沉着脸,和门前仅有的几人对峙。他也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肩膀不知何时中了一箭,血正在往外喷涌,顺着黑色的衣裳不要命地往下流,跟下雨似的。
“将将军……”
沈千重看向发话的小兵。
小兵两股打颤,非常紧张地道:“要不,要不你先止血,我们,我们不麻烦你。”
说罢他捡起地上乱躺的箭,先将扑向沈千重的同僚一箭扎心,再一箭扎自己的大腿,痛嚎之后,是接二连三的痛嚎。
沈千重随手在尸体上扯下几块布,将身上喷血的窟窿堵住,在李惊天等人赶下来时出了门,直奔端王府而去。
人不仅没杀成,连抓都没抓住,李惊天又恢复到疯魔的状态,这位国主仁君做久了,暴露真面目后显得异常狰狞,竟然疯了般胡乱砍死了两个人,对一直沉默寡言的禁军统领道:“追!追!不能让他活着出封京!不能让他活着!”
对方让几队人追了出去,然后回以沉默地跪下。
李惊天气得面红耳赤,一把拽住他的前襟:“沈昭!你们沈家是不想活了吗?是朕保下的你!要不是朕,你那个堂弟早已经将你砍死了!”
沈昭纤瘦的身形一晃,低声道:“陛下临时起意,臣也思虑不周……不过这一切都是臣的过错,这就去将沈千重捉了,将功补过。”
李惊天神经质地低吼,“去,快去!不能让他活着出封京!”
“是。”新贵臣子低着头,优雅地起身,有礼地后退,出门后招来属下,“去西门通知王隽,叫他随时准备接应。”
月色溶溶,花命尽。
端王府在城东,沈千重一路跌跌撞撞赶到门前,进门时隐约听见打梆子的声音。
府中安静得不同寻常,可今日他似是被鬼敲了一下额头,接二连三的出错,竟然半点也没有察觉。
他极快得跑到许云阶的小院,里面却没有人,焦急掀被子查看。窗户被风吹得呀呀响着,一道惨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随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记忆中。
李惊天要杀他,李圆溪将他引去皇宫,那么之后呢,他去了皇宫,李圆溪会怎么对待府中的人。
立刻,沈千重头皮乍起寒意,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压低声音道:“四丰?殿下?”
他没有再多言,下意识就想去找李圆溪,跨出门却扫见树影下有一摊血,掩映的树木间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小丫头,她的红色裙摆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变成暗红色。
……
匕首是把好匕首,可惜许云阶没什么力气下床去找沈千重,他费力地坐起来,累得头晕眼花,靠在床头大喘息,一道尖锐地叫声将他逐渐抽离的意识强行拉回来。
“去带殿下!”四丰短促的声音由远及近,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尖叫声,很敏锐地,他从中听见了利器入肉的声音。
他想起沈千重,也想起李惊天,更多的是兔死狗烹、功高震主,功臣自古多难以善终,没想到沈千重的结局也不怎么样。
手腕脱了力气,匕首掉在地上,亮堂堂的月光被人挡住,许云阶抬头,一个神似沈千重的男子从外面进来。
那人调笑着,下流地勾住他的下巴,“瘦成这样,表叔是怎么下手的?啧,真丑。”
许云阶呼吸急剧,胸膛起伏如湍急的水面。
李圆溪依旧笑着,翻手扼住许云阶的脖颈将人拽下床,拖到外面。
“拉到外面杀,脏了地以后谁敢住?真是的。”他拖着不挣扎的人往外走,心想,表叔活着才是好的,到时候他将这个人拖到地牢,当着表叔的面凌辱一番,当是最爽的事情。
他想得出神,没留意一片红色的影子从暗处窜过来,要飞蛾扑火地撞他,幸好身边护卫都是武力高强的人,还没见怎么出招,红影子就被甩了出去。
啧,不自量力。
他看向许云阶,许云阶低垂着眼眸,像是死了,他试过鼻息,察觉微弱的气流流过手指才放心。
这时,一个护卫从外面匆忙地进来,“殿下,陛下没能杀了……那个罪臣,他正向这边赶来。”
听此,李圆溪遽然抬头,眼中的兴奋不加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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