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移雪落,天色昏暗。
许云阶问过怜玉明日还要不要吃鸭肉后,便上床睡了。
今日他醒来,沈千重便不见踪影,似是害羞,可应该害羞的不是他吗?
展露全身,没有保留的是他呀。
翻身面对床柱发呆,少顷,他伸手抓住柱子,施力将自己拉起来。
屋中无光,窗外有雪,他赤脚走到窗边看着那雪,记忆恍惚着飘远。
晚嬷嬷说过,雪下过了,化了,春天便来了。
若要知道雪何时化,那便等除夕,除夕过后春将近,百花盛开,欣欣向荣。
许云阶回眸,看向花几,花盆中的枯枝尚未发芽,他很好奇它会长成什么样子。
生命在冬日蛰伏,在春日生长,除夕与新年是分界线,泾渭分明。
床褥中的热气散了,好在将军有钱,给他一个前朝余孽的房间挖了地龙,夜间不烧,但是余温尚在。
许云阶爬上床,缩在床中央,缩进被褥中,昨夜劳碌,今夜便自然地睡得早些,也没有惊悸这些怪毛病。
不过,他做梦了。
是春日,廊下紫色的花团迎风招摇,海棠垂雨丝,有一个青衣人跪在阶下,落花随着流水漂浮在青衣人湿透的衣边。
他躲在海棠树后面,无声地看着他。
宋家大罪,家主斩首,满族流放。
可宋家是清流世家,世代忠心,家主不应会渎职,更不会包容舞弊,可偏偏,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畏罪自尽。
主母抱着宋子折,满目血泪地告诫,你是我宋家最后的希望啊,你是太子伴读,快,快去找他!
许云阶不该干涉这件事,更不该救宋子折,假的东宫做不了什么主,行事也需谨慎。
可他还是转身奔跑,穿过花丛跪在官家面前。
——爹爹,子折无辜。
他仰起头,满是稚嫩的脸第一次热切的,努力的,认真的,为了救一个人,做一件事而努力,单薄的身躯跪得笔直,眼眸中的固执倾泄出来。
他要救宋子折,那是他的伴读,也是他的哥哥。
官家不同意便去求舅舅,舅舅能言善道会哄官家开心,去求端王,端王是官家最宠爱的弟弟,去求太后,太后是对他最好的祖母。
最后要做的,是找出宋家无辜的证据,舅舅不许,很多朝臣也不许,他们为难阻挠他,嘲笑他的单纯与自不量力。
八岁的孩童,自小锦衣玉食未经劫难,没有权柄人脉,什么都做不了。
他跪在殿前,还是那句话,爹,子折无辜。
该是撒娇的,可是许云阶不会,跪了两日,最后保住了那人一条性命。宋子折贬为庶人,其后不得为官。
此后,封京川临,他们始终在一起。
兵败,国破,四分五裂,宋子折外出求援,最后被挂在城墙上。
“啊!”掀开被褥,许云阶埋在枕头中大口喘息,忽觉后腰上有一只宽大滚热的手掌,压着他的腰侧来到肩膀,攀上锁骨滑到脖颈。
修长汗湿的五指微张,掌心抵住喉结,五指抬起下巴。
冰凉的耳链末端落在腰窝,被人整个取下来堆放在那里。手掌贴住链身徐缓地往上推,烫热的掌心和脊骨摩擦着,链子从掌心滚到手腕再到小臂,从腰窝滚在脊骨再到后颈。
“将军!”
“我在。”
许云阶尚未十分清醒,下意识施力抓住眼前的枕头。可是转瞬,双肩被人扣住按在怀中,头险些撞到床柱,沾惹汗珠的手掌握住绷直的脚踝搭在床沿,将他半翻过来。
床帐杏黄,床外燃着一盏灯,光亮透过床帐钻进来一些,许云阶含泪的眼睛看见了那个将军。
将军满眼恶劣,恨毒了他似的看过来,发了疯,滴汗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野狗一般凶横野蛮。
他推开他的手掌,试图翻身,可随之沈千重便捂住了他的嘴和鼻子,力道之大,像是要捂死他。
半夜惊醒,和他有过一次**之欢的男人要杀他,许云阶脑中缺氧得厉害,拼命地挣扎捶打起来。
他这条命是被人救的,那人让他好好活着,他便不能死,不敢死。
牙齿咬在虎口,鲜血溢出来,发了狠的男人将不要命的呼吸呼在他的耳边,唆过脸颊,放开手,将他吻住。
“你永远也别想逃开!”恶狠狠的声音,许云阶没有听出其中的颤抖与恐惧。
头被人捧住,链子掉在肩上,悬挂的一端晃一下,长一节,至到掉在许云阶曲起的膝盖上。
沈千重放开手,许云阶的脸深陷于枕头,被角盖在他的脸上,杏黄色的,尖尖的一角,恰好掩住他的眼,露出略尖的下巴,流利的脖颈。
沈千重跪坐起来,盖在后腰的被子落在身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趴伏着的狼狈人。
许云阶闭了闭眼,扭头看向床里的黑暗处,双肩颤抖几许,哑声道:“我冷。”
沈千重一顿,从身后拉来被子为他盖好,起身离去。
许云阶的手探向微疼的腿,指腹一扫,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抽出手,翻身望着床顶。
夜中安静,除了风声便只有那人穿衣的声音,他忽觉左肩下有硬物,睡得发软发红的指尖一摸,轻微睁大眼睛。
是沈千重的耳链,那弯月。
链子很长,垂在空中,许云阶眯眼打量,链子由银制成,月亮是黑玉雕刻,这东西将军似乎从不离身,打仗吃饭都要带着他。
传言,这是将军百战百胜的诀窍,若抢了偷了他的链子,便有机会击败他,可惜将军只有在睡觉时才摘下来,摘下来也是放在怀中。
风月为人乐道,有人说这是将军心上之人所赠。
床帐再次被掀开,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将链子握住,收进怀中,声音平淡道:“要喝水吗?”
许云阶抿唇,道:“要沐浴。”
“这个不急。”沈千重一只脚跪上床,身子靠近许云阶,坐在他的身后将人抱住,手中提着杯子与茶壶,“给。”
水是温热的,许云阶就着他的手急不可耐地喝起来,两杯下喉,嗓管中的痛痒与干燥才消下去。
“将这个吃了。”沈千重扣住许云阶的下巴,往里面丢进一粒药丸。
就着茶水将药丸咽下,许云阶纤长的睫毛一颤,试探道:“这是什么?”
“皇帝万金购买的一丸药,说是定命的。”
沈千重连人带被地把许云阶放在桌上坐着,将脏被褥换掉后,再把人抱回去,热水来了,两人各自洗漱。
许云阶翻身背对沈千重,握住床柱。
沈千重不耐烦地把他的肩膀揽进怀中,扳过来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道:“明日我们去药谷。”
许云阶讶异道:“为何?”
宿域皇权扩大,沈千重不想着在封京好好待着,跑去药谷做什么?
倏忽,他想起什么,回望过去,略顿几许,道:“为我求药?”
他问出此话,不作可以得到答案的要求,这个将军看似无羁,实则多疑,心思深沉,说出来的话多是谎话,不听也罢。
“是。”出乎意料的,沈千重勒住他,用尽全身力气似要揉碎吞噬,“我们去药谷,长命百岁。宋子折没有死。”
许云阶倏然抬头看他。
宿域军攻入川临城那日他病重,醒来后也曾问过陈必胜,可是陈必胜嘴严,什么都不说,四丰也不说。
他想问沈千重,但是没有勇气,又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此时得知那人还活着,眼中充满喜悦。
灯已经熄灭,沈千重瞧不见许云阶的模样,但不难想象他的激动,扣住双腕将人压在身下,吻过去。
许云阶微怔,很是不适,正要偏过头,沈千重却将他的双腕推到头顶按住,减小头躲藏的空间。
“怎么?我告诉殿下这个消息,殿下不是应该再讨好我一下?”沈千重眯眼,抚摸那段滑腻的脖颈,“殿下讨好我,努力讨好我,我便与你你想要的一切。”
许云阶眼睫缓慢地合住再睁开,抬起下巴吻住那张勾他的唇瓣。
两人睡过,吻过,但目的不一样,这是一个单纯到极致的吻,许云阶勾住沈千重的脖子,献祭般地仰头,追着啄吻。
沈千重弓起肩背,许云阶连忙搂紧他,叮咛一声,脸颊擦着脸颊。
“将军疼我?”
“我疼殿下。”
沈千重按住他的腰肢,扣紧抱在怀中,“我都给殿下,世上所有珍贵的宝物都献给殿下。”
许云阶微诧,很快反应过来,用力缠住那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的肩膀,抬眸看去,眼中情谊几乎是情人间情不自禁的撒娇弄痴了,可惜夜黑,无人看见。
翌日天明,漫天飞雪。
怜玉穿着红色的厚袄,圆圆滚滚地跟在沈千重身后,沈千重抱着许云阶,钻进马车。
许云阶道:“将军可有着人打听药谷有人在否?若不在,来去三月,不是白费功夫?”
车甚为宽阔,左边有供睡卧的地方,右边还有相对的两个座位,中间有小桌。
沈千重跪坐在被褥边,将毯子拉到许云阶下巴,随意道:“我已经派人前去,有人便留住,若无人便去找,总能找到。”
许云阶不再说话。
他讨好这个将军的那夜,将军梦中被噩梦惊醒,怔愣地支起身子看他一宿,白天逃似的没了人影,深夜方回。
为着那事儿将他弄醒,行径令人不齿,但似乎透着焦急。
将军很急躁,好像也在害怕。
马车驶过雪地,行至城门时一人快马而来,急声道:“将军,末将有事报!”
沈千重命人停下马车,弯腰两步跳下去,帘子落下的那一刻,耳下链子在雪光中很耀眼。
许云阶听见两人走远的脚步声。
沈千重和副将龙侯远离马车,龙侯急躁道:“将军!今日我去牢里!李惊天不见了!”
“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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