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阶在院子里晒太阳,昏昏欲睡,翻个身,拉起薄毯盖到脖颈,斜里横来一只小手。
怜玉怯声道:“殿下,将军回来了。”
他睁开眼,果然看见沈千重站在檐下,随帘而立,见他看去,掀帘踱步过来,弓腰到他脖颈边上轻嗅,笑道:“听人说阳光是有味道的,原先我不信,如今却是信了,是暖的。”
沈千重握住他双肩将他扳正,左右细瞧着,道:“殿下脸色好多了。今日事务少,我处理完便回来了。”
他鼻翼微动,道:“你喝酒了?”
沈千重一滞,缓了片刻才道:“喝了一些,不过没醉。”
“沈无啊沈无,”许云阶轻笑,念着眼前人的名字,“沈千重啊沈千重……果然是一别多年,今非昔比,你都会喝酒了。”
他歪着头,抬手把怜玉招过来,带着小姑娘一起回了房间。
沈千重蹲在原地,扭头看他的背影,眼底晦暗。
自前几日殿下认出自己,这关系好像又远了,自嘲一笑,他急走过去拉住许云阶的手。
“我是沈无就这么让你难受吗?”沈千重压抑着愤懑的声音,“现在你至少应该知道我不会对你不利,怎么就不能好好对我?”
许云阶脚步踉跄了一下,睨过去,温声道:“那我问问将军,若将军有朝一日被自己曾经付出过大代价帮助过的人报复,将军会怎么样?是后悔帮了他,还是会后悔没杀了他。”
沈千重捏紧他肩膀,忍不住咆哮:“你是后悔帮了我吗?你是……”沈千重狠狠对视着他,胸膛起伏剧烈,却又顾忌他的身体不敢说重话,恼怒地喘着粗气,扭头吼怜玉,“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饭!你要饿死你家殿下吗?”
怜玉脸色苍白,躲到许云阶身后。
许云阶拍拍沈千重的手,让沈千重放开自己,侧头对怜玉道:“去看看晚膳好了没有,吩咐他们骨头汤里加些萝卜。”
怜玉嘴唇微张:“殿下……”
“去吧。”等小丫头走了,他冷淡地看向沈千重,突兀地弯弯唇瓣笑起来,“我怎么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模样,”沈千重侧身,又有些不甘心,“你是恨沈无的吧?你恨自己心软帮助沈无,却招来祸患,所以才耿耿于怀沈无之事,对吗?”
他面露诧异,点头道:“我确实恨沈无。”说吧扭身回屋,专心等饭。
沈千重跟过来坐到他身边:“今日我要与你一道用饭。”
他一笑,道:“我的衣食都要仰仗将军,将军在哪里用饭不是全看自己心意吗?”
沈千重被他阴阳怪气,压不住心底火气上冒:“你说我恩将仇报也好,说我仗势欺人也成,总之……”顿了顿,凶蛮地掐住他的下巴,“你以后吃饭要和我,睡觉要和我!”
“那不就成夫妻了?”
“呵,夫妻?殿下倒是会想。一个当朝新贵大将军,一个朝不保夕,只能充当安抚旧朝人心的吉祥物。殿下觉得配吗?”
“自然是不配的。那既然不配将军又找我做什么?”
沈千重咬牙道:“自然是贪图他的身子!”
“身子?”许云阶一愣,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腰是腰,腿是腿,“我这身子确实一般,难为将军看得上眼。”
他存心膈应沈千重,沈千重怎么会不知道,可还是被气着,怕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走了。
“呵。”望着沈千重背影,他冷笑。
除了贪图他颜色,沈千重待他是不错,可他缺这样的不错吗?稀罕这样的好吗?旁人许是趋之若鹜,他却是敬谢不敏。
许云阶兀自想着,沈千重却去而复返,捧住他的脸猛亲一口,又走了。
他觉得莫名其妙,手指按在被亲了的脸颊,捏着袖子狠劲儿擦。
沈千重阴魂不散地从窗外探进半个身子,道:“别擦了。唔,宋子折还活着,所以别这么恨我。”
他吓得跳起来,气急了要拿杯子砸沈千重,却被宋子折还活着的消息震慑住。
沈千重看着他眼里因为听见宋子折而泛出的喜悦和神采,冷冷一笑,毫不留恋地走了。
晚上有一道鸭子肉,随意炒过后用香料去腥,再用清水炖煮熬烂,再和菌子一起炒。
酥软的肉和汁,以及勾人味觉的菌子味,浓香四溢,下饭极佳。
怜玉趴在桌边看许云阶,一只脚的脚尖触地左右摇晃,睁大眼看他夹肉。
他笑,挖出一勺汤浇进米饭后将盘子推了过去,又将几道菜各夹了几筷子放进去。怜玉两眼放光,看着他。
他好笑地点点桌子,分一只筷子给怜玉,道:“你可真是太馋了,吃吧。”
怜玉道:“真的吗?那殿下,殿下要夹菜了怎么办?”
他道:“唔,这个嘛……我碗里不是有吗?”
怜玉道:“那殿下吃完了还要吃怎么办?”
他想了想,把递过去的那只筷子放在盘子边上,拿起银勺去舀菜,没舀到,反把怜玉逗得咯咯笑。他也笑,第二次用剩下的那只筷子把菜拨进勺里。
怜玉拍手:“殿下好厉害!”
“傻丫头,”他道,“不过是一步随一步,再直接不过的事情。吃吧。”
“嗯!”怜玉一脸灿烂,抱起盘子就往嘴里扒,塞完两口后知后觉脸红了,扭扭捏捏道,“殿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没有女孩子样?”
“什么?”他一愣,侧目去打量这个发问的小姑娘,正真笑了,“你才多大,在意什么女孩样。而且,什么是女孩样?”
“什么是女孩样?”怜玉如发现惊世之问,陷入了沉思,一直到吃完饭还耷拉着眉,伺候人也不尽心。
他看着她,把滴水的帕子再拧一遍,把乱糟糟的铺床再收拾一遍,在在小姑娘远去时一一吹灭烛火,将门窗关严。
也或许是怜玉这一意外,他忘了沈千重早先说过的话。
半夜里,他恍惚间觉得身上一重,有道身躯覆了过来,他被迫大张着嘴,任由那个人亲吻撕咬他,舌头被吮咬得又痛又麻。
后来那个人变成了一只鬼,化成烟往他喉咙里钻,要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将他吞噬,拉他入地狱。
熟悉的、睡梦中难以呼吸的感觉传来,他心悸得不行,喘不过气,叫了一声睁开眼,然后看见秋夜的月穿透窗纱落在拱起的被子上。
“啊!”他胸口起伏,下意识踢了一脚,腿擦着被子,滑滑的。
月光下是鼓得高高的锦被,有只烫热的手拉住被子将他脖子以下裹得严严实实,还有一只手在锦被下将他双手捉住。
他张嘴大口喘气,看着鼓胀的被窝一耸一耸的,像只怪兽。
“沈千重……你放开我。”他挣了挣,被里没人说话,只有喘气声……有些陌生。他瞪大眼,踢打挣扎,“谁?!放开我!谁?!”
被子里的人抓他更紧,他即惊又惧,却无法挣脱。就在他濒临崩溃时,沈千重从被子里探出头,蹙紧眉头,热汗淋漓。
沈千重看见他的落泪,突然掐住他的下巴就吻了上来。他吻得强势,许云阶退缩,他便逼近。
他摸许云阶的脸,然后擦许云阶的眼泪,实在擦不干净,索性吻了下去。
陡地,许云阶伸手搂住了沈千重的脖子。
沈千重怔了怔,顷刻间,身心都酥酥麻麻的,就如同沐浴在冬日暖阳之下,每一寸筋骨皮肉都舒爽惬意了。
……
沈千重抽身离去,回来时手里有热水和帕子,给他擦干净又换了床褥,才搂着他要睡。
天光亮的时候,沈千重被粗重的呼吸声吵醒。
循声侧头一望,在模糊的光影下,许云阶张着嘴,呼吸很是短促,手按在胸前揪着被子,在他探身过去时呼吸陡然停了。
沈千重睡意全消,压过去拍许云阶的脸,慌得忘记了控制力道,唤道“殿下?殿下?!许云阶!许云阶!殿下!殿下!殿下!”
沈千重大声叫着,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害怕,跳下床拿了许云阶的衣服要去裹人,回头却对上一双清冷无波的眼。
对视着,许云阶的声音沙哑,道:“你在做什么?”
沈千重二话不说,又拿了斗篷在手,裹了他狠命抱进怀里,就往外面跑。
许云阶漠然置之,又怕沈千重忽然放手,便抬手环住了沈千重的脖子,出门前道:“外面冷,将军不穿件衣裳?”
沈千重凝重地看了他一眼,不仅穿着单衣在寒夜里奔跑,还抱着他出了府。
沈千重跑得很快,周围景物倒退,模糊成一片灰影,他眼神暗暗,抬眉看着那坚毅的下巴。
街上无人,树梢夜霜微白,沈千重绕个弯走了几步,一脚踹开给石无生买的宅子。
石无生半夜惊醒,疑心贼人潜入家宅,拿起大棒子贴墙出来,见了人,骂道:“你……有病啊!”
沈千重一脸冷峻,进去堂屋,对跟过来的石无生道:“你看看他。”转头对许云阶道,“你说实话,莫骗人。”
石无生左右看看二人,认命搭脉号起来,俄尔皱眉道:“你们睡前都做什么了?不是说要节制吗?”
许云阶低头不语,沈千重满脸戾气,揪住石无生肩膀把人提起来,吼道:“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我与他循规蹈矩,照你说的至多五日一次,今夜……昨夜,我回来晚了就……”
两人一同想到什么,皆是惊愕失色,蓦然看向许云阶。
许云阶在昏暗的烛火下抬头,露出半截玉琢似的脖颈,半侧着身子道:“我服过一种药。起初是夜里骨肉疼得睡不着,拿来安神助眠的,后来药效渐弱,我就加大了剂量,约莫是我二十岁时就不管用了,然后我……”
沈千重大步跨来,跪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他扯了扯嘴角,道:“时常半夜里呼吸不能,好几次都好像死了,却没死。”
石无生忙问:“那药叫什么?”
他抬眼看着石无生,回道:“宿域枯荣。”
宿域枯荣,一种麻痹人大脑经络,伤人心与肺的毒药,不致死却无药可医。
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道:“我活不过三十岁的。”
一千多字……
颤抖……
不屑……
痛哭流涕……
我的字,你不要离我远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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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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