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晴了。
怜玉进宫的时候,抽着鼻子,圆滚滚的脸肉随着步子,一步一颤。她的眼睫浓长,眼型圆滚,宫人见了都直呼喜欢。
她今日穿了粉色的棉袄,下搭水色裙,头梳三丫髻,仰头见了楼上消瘦挺拔的男子,眼前一亮,吼一声“殿下”,提着裙子爬楼梯。
许云阶从书本里抬头,问沈千重:“可听见那丫头的声音?你让她进宫了?”
“她总得陪着你,”藏书阁兵书奇多,沈千重看得眼花缭乱,许云阶都翻了大半本诗集,他还是两手空空,“放她在外面也没人照料。”
许云阶嘴角微弯,即使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也依旧配合,“我就知将军不是用她来栓住我,而是真有一颗惜贫怜弱的心。”
被看穿了,沈千重也不懊恼,反走向许云阶,拥住了,晃一晃,亲一亲,抱一抱,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后日登基大典,你可亲自为她册封,县主、郡主、公主,你开心就好。”
许云阶抚平手中书页,看向窗外,轻声道:“端王府呢?”
沈千重轻笑:“也是你乐意。”
这人怎么这么傻,傻到杀了李惊天父子,自己背受“倒行逆施,三嫁之臣”的罪名,却让他享了这至尊之位,还蠢到让他握有实权。
他就不怕他杀了他吗?
还是认为他翻不出这手掌心,只能任由他掌控一辈子。
许云阶戏谑地笑,道:“那你讨一个媳妇,认怜玉做女儿,我封她做郡主,你依旧做大将军好不好?”
这几日沈千重心情颇好,他说什么都依,闻言只是笑,看向趴在窗边偷看他们的怜玉,招手把小丫头唤过来,道:“叫声父亲来听。”
怜玉:“……”
许云阶屈肘撞开沈千重,拿过怜玉手里的医书,道:“太重了,你一个人不好拿。你若叫他做父亲,以后会有小侍女帮你,早上还有人陪你玩,晚上陪你说话。不好吗?”
怜玉把头摇成拨浪鼓,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要,我是殿下的小侍女,我不要小侍女,我就是小侍女。”
“呵。”许云阶轻笑,细白的手指屈起来,叩叩医书,若有所思地打量沈千重和怜玉。
他发现,怜玉长得居然有些像沈千重。
“这不是你的私生女吗?”他问。
沈千重脸一黑,反驳道:“她若是你生的,那是我女儿。”
许云阶起身,牵着怜玉出门,沈千重追上去,听他轻声说了一句:“可我没本事生。”
许云阶适应能力极强,从川临城到封京,再到住进皇宫,当了皇帝,短短四月变化的事情,他半点没有表现出一个初为人君的紧绷与焦躁。
悠闲地向沈千重请来的大儒帝师请教,与翰林院的学士们一同交谈,碰上他少时熟知的大臣,还能请人喝个茶。
自然是有人不满的,这封京从其汤到宿域,从宿域到其汤,朝堂臣子血洗一遍又一遍,他一个被关十年禁闭的废太子,凭什么东山再起?
凭的是与那“三嫁之臣”的龌蹉关系吗?
肮脏!
一个乱臣贼子一个卖身求荣,倒也是般配。
许云阶站在廊下听城墙根的人说话,听到卖身求荣,低声问身后跟着的太监存安:“这些人都是谁?”
“穿紫衣的是太子太傅陈报之孙,陈……”
许云阶扬眉。李圆溪的太傅之孙?话说这李圆溪还没死呢,这二人好歹算是熟识,据说交情甚好,他可得发发善心,让他们团聚才行。
“送去和李圆溪团聚吧。”他看向懵懵懂懂的怜玉,掐掐她的肉脸,“你怎么还在?认了爹还不去孝顺,以后你的衣食住行可还得仰仗人家。”
怜玉抱他大腿,晃来晃去撒娇:“殿下负责。”
许云阶笑着看她。
怜玉眨着大眼睛。
“好吧,”许云阶终是妥协了,“晚上将军来,请他缓几日带你出宫,先陪陪我。”
“为何?”寝宫里,沈千重抱着汗湿的许云阶,帮他把乱发撩开,起身拧了帕子回来又道,“我觉着你很喜欢她,既然已经接进宫了,不若封个公主?”
许云阶眼尾湿红,眨眨眼,偏头看向帐外昏暗的天色,顿了顿,哑着嗓子说:“不好,让她跟着你才是最好。”
好吧,跟谁都一样。沈千重妥协,换条帕子擦许云阶的脚心。
许云阶怕痒,躲了一下,垂眸看去,抬腿踢踢这人健壮如牛的肩膀,道:“渴。”
沈千重净手,给他倒水。
“你把陈报的孙子关进大狱了?”沈千重将床帐挂起,“他得罪你了?”
许云阶抱着杯子不说话,呆呆看着自己的肚皮。
沈千重也跟着看过去,跪上床拉来被子一角,将他肚脐眼盖上,嘱咐:“屋里虽然暖和,可还是小心为上,莫着凉了。你身子原本就不好,现在都还发着热。”
许云阶下意识摸自己额头,“嗯”了一声,看向沈千重,问道:“李圆溪如何?”
沈千重道:“他父亲死时他是亲眼看着的,后了又丢了一条胳膊,受了刺激时常发狂。”
许云阶眼眸微动,好半响道:“明日午时,将李氏一党斩首示众,李惊天斩其项上人头,父子二人头颅悬挂封京城门三年;李氏旧臣罢官还乡,十年内不得复用;陈氏、高氏满门抄斩;明后两年加设恩科;着大将军沈千重,领兵二十万,攻下宿域;我登基三年内,减民租税三成。你去拟旨吧。”
“你要杀人?”还会使唤人?沈千重目光灼灼。
许云阶满目寒意,反问:“我不能吗?”
沈千重一把攥住他的手,道:“前几日为何不杀,要等到现在?”
许云阶眨眨眼,从满心恶意中回神,看着抓握在一起的两双手,道:“我只是在想,明日登基大典,我要如何收复民心,使天下哗然,使臣子信服。”
沈千重从未见过这样的许云阶,锐利、平静,却又是如此脆弱,如此美丽。
许云阶接着道:“天下大乱二十年,战死饿死不知多少人。可陈、高两家却是餐餐加肉,人人锦衣。”
沈千重拉上床帐,催促许云阶躺到里侧,钻进被窝将人抱住,喜悦道:“还以为你只会生病,殿下,你要做点什么的样子很叫我心动。”
没见识。
许云阶腹诽,在黑夜中翻个白眼,转身缩进对方的怀里,闭眼睡觉。
沈千重真是极喜欢这样有生气的许云阶,有许多事做,不再困于病榻;有了权势,有了依傍,胆子大了,什么都敢做。
他如获至宝,夜里美梦连连,都是些许云阶与他白头到老的场景,第二天一醒来就去翰林院,令人加紧写一份诏书出来,他要在许云阶的登基大典上宣读。
回去时,许云阶刚梳好头,宫人在为他穿衣。
大典的衮冕是沈千重亲自监督织造,免去了其汤从前冠冕的“多饰珠玉,华贵而重”,轻简不少。
其汤人尚红,习惯冕服内衬穿白,外面穿红,两只大袖前后有龙,日月在两肩,星在后领,华虫、火、宗彝等也在两袖上,腰间另外配有各种带、各种玉;至于冠,十二珠旒遮住面容,天河带垂在两旁,多重宝石、锦绣修饰。
许云阶长得消瘦挺拔,面容不如何大气,胜在精致好看,撑住这一套衣服绰绰有余,甚至有了衣服的衬托,他竟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
沈千重感叹人靠衣装,走过去为他系冠带。
红绳系在白腻的脖颈,沈千重目光如炬,实在称不上是个清白臣子。他只见面前人小巧的耳垂掩映在乌发与天河带间,单薄的肩懒散地靠在桌上,半眯起来的眼吊着,看着镜中相依相偎的两个男子。
暗光中,镜中,青红的珠玉帘后是一张冷如霜雪的脸,禁欲、端庄、不可亵玩,下巴尖尖的,一截莹润的脖颈藏在红白的衣领中。
只一眼,沈千重心动得浑身颤栗起来,手搭在许云阶的臂上,又情不自禁捏住他的下巴转过来,拨开冕旒亲过去。
“诏书写好了?”
“好了。”沈千重放开许云阶。
许云阶便点头,理理身上衮冕,出去了。
沈千重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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