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大。
二人走的是偏僻小路,前往的是无人的后门。宫人已经被引到了别处,这一路寂寂无声。
张若可能是怕许云阶,有意保持不近不远五步的距离。
沈千重很会调i教下人的,张若还贴心地把树枝上的雪撞落,宁愿淋湿自己,也要让许云阶保持干爽。
冬日路滑,雪又大,着实不好走。前脚才被踩过的路,后脚跟着踩上去都有可能摔跤。抓着矮树枝,磕磕碰碰走了良久,两人才到沈千重指定的地方。
居然有人等在那里。
是石无生和一个老头。
许云阶上前拱手,道:“老先生。”
老先生头发胡子都是白的,最为奇特的是眉毛不仅白,还长到了嘴边,却不显得老得很了,反而是精神矍铄,看起来还能活很久。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老先生认真打量他,道:“真是一个好后生,老夫姓孙,是个大夫。”
那应该就是石无生的师父了,还是个颇为有意思的老先生。
许云阶再次拱手道:“晚辈姓许,见过孙大夫。”
孙大夫笑笑,抬手止住焦急的石无生,带许云阶往前走了几十步,到湖心亭。
老先生没让石无生和张若跟着进来,所以石凳上的雪无人扫,许云阶纡尊降贵给老先生扫一个,再给自己扫一个。
“把手拿出来吧。”
许云阶听话拿出手,叫老先生号脉。
号了有一刻,老先生从容不复方才,面有怜悯地看着他。
许云阶问:“我还好吗?”
老先生反问:“你觉得你还好吗?”
许云阶真诚道:“十八岁那年,我整日卧床,养到十九岁才能下床,后来几年都是病着,一年有半年神志都不清,这两年倒是渐好。我想我活着时能一日比一日好。”
老先生抚须而笑,抖抖白袍袖子,从怀里拿出纸,用削过的木炭在纸上刷刷写。
许云阶好奇,走过去看,是一剂药方。
“孙大夫写这个做什么?”
“你的毒既然可以无药而清,那老夫便没什么用了,给你写方子调理身体。”老先生眨眨眼,对许云阶道,“讨好讨好将军,请他准许我将我这不成器的徒儿带回去好好教导,免得以后再碰上这样的病人,把错了脉。”
许云阶收了方子,诚心诚意道:“石大夫,将来定会是个好大夫。若孙大夫要带他走,还是尽快走为好,将军脾气不好,若他知道石大夫号错了脉,惹得他杀人取药,怕是会发疯。”
老先生颔首,走时却问:“你既然知道春蚕的解药于你无用,为何不告诉将军?”
他问完顿住,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自嘲道:“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却还是痴到发问,告辞。”
许云阶送他出去,挡住拦人的张若,淡淡道:“他写了方子,先吃一段时日吧,总归你们将军能找到他。但倘若你家将军死了,你也不必拦他了。”
张若绷着脸,立刻退离十步,离他远远的。
“还真是……死脑筋。”许云阶想起自己在川临城欲要利用陈必胜的事情,理理斗篷带子,戴好帽子,靠在亭下眺望远方。
十二岁前,他一直住在皇宫,虽然自由,但其实没去过什么地方,连皇宫都没走完。
十二岁到十八岁,他体弱多病,虽然自由有限,但阿三阿四陪伴,还有宋子折惯着,实在不算辛苦。
十八岁后亲人离散,所爱之人另娶,他禁足也愈严,终日缠绵病榻。
算来他活到二十九岁,真的没有好好看过这河山,连街边的摊子,他都极为陌生。
若这次沈千重死了,他就四处走走看看,做一个乞丐,东躲西藏,到最后不是被李家父子找到杀了,就是挨饿受冻死在角落里。
若沈千重活着,他极有可能是个无权皇帝,被金尊玉贵养着,唔,说不得沈千重自己做皇帝,让他当个宠妃。
这也太好笑了。
许云阶笑得发颤,抬头看向山顶的方向,轻声道:“应该是结束了,也不知道你们将军死的活的。”
张若:“活的!”
希望如此吧,许云阶笑笑。
不多时,前方响起了脚步声。张若把雪地上的痕迹扫去,纵身一跃,拉着许云阶躲了起来。
来人不是沈千重。
所以沈千重是死了吗?
许云阶心下一松。
那人是死是活,他都是可以的,死了他自由,活了他富贵,好像没什么差别,去看张若,这二愣子已经一跃而下,跳到来人身前。
他嗓子发苦,这忠仆不会是要拉着他一起殉主吧?
“林大人,将军怎么样?”
咦,居然认识,那看来是不用死了。
许云阶跟着跳下来,拍拍身上雪,深一脚浅一脚往小道上去,张若赶忙来接他。
“这是谁?”
“这是将军的副将,林辉。”
“那好,林副将,你们将军还活着吗?”
林辉看见他,脸上很不好看,应当是不喜欢他,勉强道:“将军好得很,吩咐我来接你回去。”
“好。”
接回去,但没见到沈千重,林辉让许云阶在东宫等。他今日走了许多路,身累腿软,没等多久就睡着了。
醒来时,有人把手指搭在他的腕子上,是在号脉,他的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抽了回来。
半路被人捉住了。
沈千重疲倦的声音响起:“殿下,是我。”
许云阶睁开眼,道:“我知道是你。”眼眸一抬,看向身前半跪的太医,“我这里有一道方子,你看看。”
他将老先生的药方交给对方。这位太医年岁很大,老态龙钟的,混浊的眼看向药方,展开来。
许云阶道:“找到春蚕的解药了吗?石无生的师父说吃过解药,再服用这贴药一两年,我身子便可好了。”他一顿,被余光里的东西吸引,看了过去,沈千重下边衣摆都是血。
老太医道:“殿下身中二毒,若有春蚕解药那甚好。将军,这药确实是宿域枯荣的解药。”
许云阶也道:“多谢。”
沈千重露出个难得不阴鸷、颇清朗的笑容,握住他的腕子,指使太医道:“快,去倒水。”
“这是春蚕的解药。”他从怀中拿出一只锦盒放在许云阶怀里。
许云阶看着那枚浅红色药丸,接过水,仰头吃了。
“李圆溪呢?”
“卸了只胳膊,在狱中。”
许云阶有些含糊地问:“你就不犹豫吗?”
沈千重知道他在说什么,无非是至亲相残,君臣相杀。
他撇开嘴笑,乐道:“殿下,你为何不见端王府的人?你救他们,却不想见他们,你怜惜他们,也恨他们,对吗?”
原来这个人是能看懂他的,许云阶张嘴,被沈千重抬掌堵住。
“可李氏父子没有给我亲人间应该有的东西。”沈千重挥退所有人,自己跳上床抱住许云阶,声音悠远。
“我们只有利用关系。我要往上爬,他要一个将,我便做他的剑,他做我的台阶。殿下,你怎么会觉得我应该不忍心?即使殿下不说,我也是要杀了他们的。”
“那你对我呢?”
“你不一样。”
“何处不一样?”
“我对殿下,始终如一。”
“怎样的一?”
“殿下不信我,我说什么殿下都不会信,日久见人心,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许云阶抬头看去,见沈千重笑得那么开心,咧个大牙,像只傻狗。
他从没有见过沈千重这样的笑,那样的随性,那样的快活,好像万事胜意,抽中了梦寐以求的上上签。
可又是克制的,自私地藏着,是怕这是一场梦吗?小心翼翼,谨言慎行,怕惊醒了梦中人。
他抚摸沈千重的眉眼,在他惊讶的神情中,直起细腰,捧住他的脸,额头相抵,张开嘴舔舔眼前干燥的唇,探了进去。
“殿下?!”沈千重受宠若惊,要抱紧他,又不敢的样子。
弹出指尖,许云阶“嘘”一声,食指挡在沈千重唇前。手指点过眉眼、耳尖,笨拙的动作,细心而温柔,却强势得不让人动弹。
推着沈千重的肩,许云阶让人倒在枕间,随后坐在他的腰上,修长如竹的指尖探进衣领,摸上壮硕的胸肌。
沈千重受不了了,呼吸变得急促,一把掐住许云阶的腰。
许云阶眉心微蹙,腰腿发软地往下跪,上身栽倒在沈千重怀里,似嗔似怪地递了一眼。
沈千重浑身紧绷,却是一把将许云阶推开,跳下床。
“沈千重!”许云阶没料到自己还能被人推开,惊怒交加,羞愤欲死,湿红的眼带着厉色,瞥向那往日急色,今日纯情的将军。
沈千重手指哆嗦地捏住衣领,沉着脸往外跑去。他找了面镜子。
只见镜中之人头扎细辫,穿黑衣华服,眉眼似刃,鼻唇如山,虎背熊腰,颇有身量。乍看之下,只觉是个英朗武人,细看两眼,却从那惊慌不安的眼中,窥得一丝端正与认真。
他将衣服裤子全脱去,再看镜中。
镜中之人容貌不变,长臂壮硕,细长锁骨下胸腹肌肉坚硬,后臀挺翘,双腿修长笔直,尺寸可观。
这身体,倒也不是不堪入目。
沈千重寒着脸,穿回衣服,急匆匆往回走,到了门边先是局促不安,后深呼口气,后退一步,推开了门。
他一路往里走,一路脱衣服,猴急地钻进被窝,抱住床上人,揽住窄腰,带到自己腰上。
许云阶已经睡着了,被人这么一闹,脸黑着,看他还敢来抱自己,气得一口咬在沈千重颈间,细密的牙齿切着皮肉,又没咬下去,舌头一舔,慢慢松开了。
沈千重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很大气地说:“殿下你玩。”
许云阶扬眉,手下动作不算友善,见沈千重神色陡变,连肩膀都微缩一下,笑道:“若要弄你呢?”
沈千重没说话,偏过头不看他。
好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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