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许云阶没有怨自己,沈千重本该是高兴的。
他怕许云阶不高兴,也怕许云阶不理他,更怕许云阶当他是仇人。
可他那时明明是可以救、也有能力安排端王府的人,但他没有做,若他做了,许云阶的妹妹、弟媳、侄子侄女,就都不会死。
若换成他,来一个人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放任他的家人死去,他会怎么想?
沈千重寒从胆生,害怕地拉住了许云阶的手,紧张道:“云阶,我……”他说不下去了,他根本狡辩不了。
他那时恨死许云阶了,没想到会有今日。
许云阶却道:“我记得你的生辰是夏日?”
“云阶还记得?”沈千重怔住,他以前还骗过许云阶嘞,只为了得份礼物。
许云阶低笑,道:“自然记得,除了记得这个,我还记得你初入郡王府那年的生辰躲在床上哭,好不凄惨。还是子……他告诉我,让我去哄你。”
他没有说宋子折,沈千重便也略过这人,欢喜地拉着他,道:“是下月十,到时官家可得赏赐臣个好东西。”
许云阶一算,发现离沈千重的生辰也就二十多日。
“到时我去你府上吧,也想见见怜玉了。”
沈千重笑。
他也记得许云阶的生辰——除夕,许云阶的生辰在除夕,但他不敢说。
不过今年,他要将天下最好的至宝送到许云阶面前,来逗他笑。
虽然许云阶老是笑着,但他知道他并不如何开心,他不知道他为何不开心,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来,索性不问了,但哄哄总是不成问题。
他们时间还长,日复一日,许云阶总会对他敞开心扉。
沈千重想着,一把捞起许云阶抱在怀中,向皇宫的方向跑去。
此时天蒙蒙亮,东边一片杀灰降红的生机。
沈千重抱着许云阶欢乐地跑着,大笑,脚步踩过昨夜雨留下的水洼。长长的,黑色的和青色的衣摆落进水里,随着他们的奔跑离开,来到下一个水洼。
许云阶的手认真地攀附在沈千重肩膀上,静静看着这个男人大笑。
他方从西南回来,黑了不少。
陆溪聚集的流民不堪一击,他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夺得胜利,又是如此轻描淡写地灭了琉国。
许云阶清楚地记得,这个男人在战场上从无败绩,几乎是以俯视的姿态来对每一次战争。
那么对他呢?这个人是不是也不会失败?
太阳升起了,洒落在许云阶身上,沈千重从暗处走出,与他一同迎接新的一天。
六月,官家下旨,命秦王协理沈将军封京卫戍。
同月,官家到将军府贺将军生辰,赐吉祥如意翡翠如意一对。
九月初,知院赵敬、参政周康遇刺,官家雷霆震怒,下令彻查。
月中,百官汇聚一堂,弹劾沈千重不敬官家、不孝父母、打压兄长、暴虐屠城、贪污受贿五罪。
证据确凿,当堂呈贡。
沈氏血书,沈千重灭其汤、琉国所到城池的联名书,以及他受贿的账册。
许云阶的手掌按住这些东西,看向许昭。许昭到沈千重军营已经两月,不说号令千军,但若将士们的主帅死了,有他坐镇,当不至于太过激动。
“令大理寺、刑部同审此事,秦王随同。”许云阶说完,这日早朝便也结束了。
沈千重在军营,晚间回来时就被人拿到了狱中。
“这是官家的意思?”他问兵士。
许昭从暗中独步而出,脸上尽是无奈,见沈千重看向他,目露厌恶。
他摊手,道:“将军聪明一世,如何想不明白官家的意思。他让你去宿域、让你去南方,便是为了支开你,他才能更好地掌握朝廷。而让我入你营中、让温眠卿的孙子接近你,也是为了分解你的权利罢了,我只是没想到,将军居然这样相信他,半点没有防备。”
对枕边人要如何防备?沈千重气得眼前一黑,翻身一跃躲到张若等人身后,顺便绕开袭击而来的江淮真,闪躲进了林中。
许昭脸色一变,带着人追进去。
时值树叶繁茂的季节,矮树藤蔓丛生,能够很好地遮挡身影。林中也没有路,沈千重身法奇快,所过之处没有留下点半踪迹。
许昭带着人追了小半日,追出林子来到崖边,只见悬壁高崖,崖底云雾飘渺,隐约传来水声,若有人不小心摔下去,必死无疑。
一人前来道:“王爷,他会不会在崖底?”
怎会?沈千重此人,只要有一条路可以走,即使荆棘丛生他也会从容步过,若是没有路,他也会走一条出来,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但是叫他给跑了,许昭一时不知该如何同许云阶交代。
……
许云阶在殿中听了此事,拿眼觑着抿嘴的许昭,倒没斥责,只冷着脸叫存安研墨,提笔在纸上画了沈千重,丢给许昭。
他用绷紧的声音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派人守住他从宿域带来的大营,将将军府围住,见了他就地斩杀。”
许昭有些不忍,道:“官家,此事尚未查清,若是……”
许云阶打断他:“赵、周二位臣工遇刺一事已经查清,是沈千重所为。再者,弹劾他的那些事,有哪一件他没有做?明日大理寺刑部的卷宗便会呈上……他现在拒不悔改,朕难道还要宽容吗?”
许云阶看着他,忽然软了神色:“皇叔,沈千重留不得。”
许昭默然。
是啊,沈千重留不得,他若心生反意,那其汤必将再次走向绝路,一个三嫁之臣,能有忠君之心可言吗?
等人走了,许云阶又画了一副“沈千重”,低头端详许久,卷成卷,放到烛火边上,烧了。
存安站在一旁,摇摇欲坠欲言又止,许云阶看来,他怕得颤栗,慌里慌张跪下了:“官官官……”他实在是怕许云阶会杀他。
他是沈千重放在许云阶身边的眼线不假,可真的只是向沈千重传递他身体如何。多一句沈千重看不下去,他也不敢写啊。
许云阶……实在是恐怖啊。
沈千重的事情没料理好,许云阶心里有些烦闷,晚间梦中皆是沈千重刺杀他的场景。
一箭穿心而过,转眼却是两人缠绵悱恻,灯火隐隐,红帐暧昧黏腻,他热得摇着头。沈千重一个挺身撞进深处,掐他脖子不许他呼吸,要他死似的晃动。
“不要……”他怕得求饶,睁开眼面前又空无一人,唯有天光破晓,窗边一缸青莲亭亭玉立,晨雾缠绕进来,被光一照,似是古画飘渺若仙。
存安此时来唤:“官家,卯时该吃药了。”
许云阶揉揉额头,探出手接过药丸,吃过药,他囫囵睡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午时。
太医前来请脉,犹豫道:“官家身子虚,还是不宜忧思过重。”
许云阶静静看他,忽然甩了杯子,低声呵斥:“平日里朕对你们太过放纵了!”
他鲜少发怒,这一下将殿里的人吓得不轻,冒出冷汗趴伏在地,不住瑟缩发抖。
“……”我为何要迁怒,要发火?许云阶自省,懊恼不已,突然心生无力感,摆手吩咐人下去。
存安彳亍着道:“官家,秦王与赵敬在外求见。”
许云阶道:“可是沈千重抓到了?”
“……”存安,“沈大人昨夜里连夜出城了,方向是宿域。秦王来报,可官家梦中不能惊扰,他已经等了一夜。”
宿域?许云阶扬眉,深叹自己城防不堪,居然叫他给跑了。
自古飞鸟尽,良弓藏,现在沈千重对他而言毫无价值,杀了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然而在听说沈千重逃了时,他居然送了口气。
可是……若他真心想抓沈千重,不应该是放他入殿,趁夜也趁他身心放松之时吗?或是准备弓箭手在宫墙埋伏,只待他一入宫就乱箭射死不是更好吗?
他是沈千重扶上位的傀儡皇帝,可惜沈千重实在做不好挟天子以令诸侯,让他掌了实权。他杀沈千重,史书可能会骂忘恩负义,但是……杀一个沈千重保其汤长久很划算。
许云阶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想,杀他是很划算,可惜放走他是意料之中。他注定杀不了沈千重,只能等沈千重回到宿域,重整旗鼓,来杀他。
沈千重会杀他吗?
十月,追杀沈千重的军士来报,那人已经乔装改扮进入宿域境内,正招兵买马,磨刀霍霍而来。
群臣惊恐,面如菜色,都纷纷劝许云阶降。
打都没打,怎知会输,如何降?许云阶坐在皇位上看着这群臣子,漫不经心想着谁能与沈千重一战。
没有。
一个都没有。
其汤是那人灭的,其汤是那人复国的,宿域是那人灭的,宿域是那人复国的。
二灭二复,一切都凭沈千重心意,但他还不满三十岁,看起来竟然像个笑话,如此儿戏。
他记得前朝景王摄政时满朝人才济济,随意拉个出来都是经世之才,可从那以后百年,这世间灵气都被吸光了一样,庸碌之人当政,残暴之人治军,一毛不拔之人从商。
他叹息,拍拍手打住吵闹的文臣,也让寂静的武臣看他,指着自己道:“爱卿们稍安勿躁,若沈千重来,朕御驾亲征。秦王监国,若朕有个三长两短,秦王继朕帝位。”
许昭端着笏板的手一紧,呼吸凝滞,诧然地抬头看向许云阶。
许云阶对他安抚一笑,忽然从嘴里吐出一口血。
其汤帝被宿域那个叛徒气吐血了。
消息不胫而走,一个月后便传到了儋城,到了沈千重耳朵里。
沈千重摔了杯子,望着满屋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方人只知道他与其汤帝有仇,还当他听其汤帝吐血很高兴,大笑道:“拿下尾陵再克三城,就到了川临城,川临城后都是平原,这仗好打得很。再加上将军用兵如神,不下两个月,这其汤帝就是将军手下败将。哈哈哈!”
沈千重握紧杯子,笑了,还有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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