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一时之间,两位姑娘都颇有默契地噤声。

许玟素挤眉弄眼作怪,又不断用帕子作擦拭状,心虚至极的样子,至于黎姣姣,也藏在帕子后震惊。

冲喜?这样的字眼居然会用到这般百年世家上?

世家的清明之闻,黎姣姣幼时便熟记于心。

在乾朝,女孩子也是需要开蒙识字,不过苟家没安排黎姣姣学些正经课业,苟老爷有心教她王侯世家里头的门道,她乐于听故事,父慈女孝,是常有的故事。

可真在于府住下的这段日子,黎姣姣竟生出不过如此的想法,仆妇偷奸耍滑、踩高捧低,吃了几碗冷饭,得了几次冷眼,被许玟素告到老太君那里去过一回,底下人又演一出媚上欺下。

乱得同市井人家一样,于老太君是有手段的,但她岁数大了,心软。

于大太太是个糊涂的,一颗心扑到听曲看戏上,犹嫌不过瘾,又买了几个小女孩,自个养一出戏班子,还养得精贵,只练功学琴,每日随心意唱上几段,就再也不干别的。

许玟素抱怨时,脸上挂着无奈,“舅妈不是买乐妓,是请小神仙,便是教坊的女孩也没有这样随性。”

“二舅妈更是荒唐。”

许玟素的两位舅妈既是妯娌,又是一族的姐妹,对于玩耍享乐的兴致都高涨得出奇,于二太太热衷击鞠,不常在府中见到人影,一问行踪,便是在别家太太办的球赛上。

于家的女人们过得肆意,可惜男人们受了诅咒,都是早衰的命,如今一个独苗公子居然要走上冲喜救命的道路了。

说了会家长里短,黎姣姣总算心情好些,听闻苟太太丧命的消息,她的情绪莫名低落了一阵,这会听连长公子都还在努力冲喜求个活着,自己也当振作些。

“怎么不听邓家公子的事了?”黎姣姣挑起话题。

“他?只怕不敢再来了!被我撵了这么多次,就是再不要脸面也得知趣吧!”

说起这位邓家公子,许玟素就气不打一处来,自知道他家存心找了一盆墨王来,她就膈应得慌,老是想起母亲临终前字字泣血的痛斥。

不作新妇!不作新妇!

可惜,她已有二十岁,结亲成婚,是一件必然的事。

许玟素能做的,只能是拒绝邓家,再相看个别家。

“姐姐……”许玟素怅然,很快又强撑起精神,“过几日就是小年,祖母将府中扫尘交给我来做,这桩事费功夫,我一人定是不成,好姐姐来帮帮我吧。”

黎姣姣有些意动,拿调婉拒了一遭。

许玟素继续劝:“合该出去走动走动,染一些人气,苟太太传你的那些看家本事也得用用。”

得了两句劝,黎姣姣才顺从地应下这桩事。

春苗得知后,却有些发愁。

烛火绰绰,到夜里,主仆二人照常说些贴心话。

“好姑娘,这桩事却不该帮她的,听说以往小年时分,都是请的于氏族上老爷太太们来帮手,于府事多规矩大,而且……”

春苗附耳小声道:“她们账上亏空得厉害,听不少老媳妇说,今年更是艰难。”

“扫尘迎灶王,阖府上下都得干净起来,这得多少人手来干,一群懒妇、滑头爷们,只怕不见赏钱不动弹,横竖一颗心念着主家软弱,不会卖了她们。

您还是做姑娘的,哪有什么治家手段,又是外来的,对她家钱银人情都不了解,要是出了丑,还全怪在您身上呢。”

春苗是真心实意替黎姑娘担忧。

“以往咱们府上能用几个钱?能使唤几个人?就算是于氏,不过是多几扇门窗罢了。”

黎姣姣不以为意,探出手捏着银针挑动烛芯,“你与仆妇们交好是好事,只不过,当人前只听勿言,人后除了我,莫再跟别人乱嚼舌,这段日子你受累些,两个小丫头不顶事,我现下只有你了。”

春苗点头感动道了个好,熄掉焦急的心,吹了灯,一夜无梦。

腊明日更新,谓之小岁。

这日除旧迎新,平常人家打扫家宅、冷灶祭神一日足以。

做官的有制约,允三品官员居二进院,京都地又贵,自然苟府占地不算大,加之苟老爷有份文官的自矜,清扫一番,要的是府中清爽朴素、巍巍自然,祭品也平常,老爷、少爷素服祀灶,作文一篇慰今朝求明日。

黎姣姣计划比照苟太太的行事样子来着手料理于府,掐着点,待差不多许玟素结束晨礼,她领着春苗就往绣红阁去。

绣红阁长了两棵极好的腊梅,枝桠上这会正开得黄澄澄一片,黎姣姣站在树干旁贪婪地嗅着梅香。

“姐姐也不怕冷,喜欢这花我叫人折一枝给你送过去。”

身后响起许玟素的声音,黎姣姣扭头,却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没见个双丫髻的寡脸婢女跟着。

“蕊儿呢,清晨路上还有昨夜的霜,没她扶住你,怕是行步还不太安稳呢。”

“被舅妈要去了,说是她的力气大,也不知讨去干嘛,夜里才能还回来,我看春苗也长得壮实,不如让她一块去找舅妈,好早点放我的蕊儿回来。”

接过她这句俏皮话,黎姣姣轻笑:“那是不成,我可不能离了春苗。”

两人说说笑笑往暖阁走去,踩混满地的湿泥,到了屋内,一个红衣丫头给两位主子奉茶,一个紫衣丫头跪下替黎姣姣擦鞋。

“你是怎么走的?一点泥也没沾上。”

同路过来,只有黎姣姣的鹿皮靴子满是黏糊的泥土。

许玟素蹬出一双腿,摇晃摆动双脚,有轻微的叮当作响,似是铁器相撞,又上来一个桃色衣裙的小丫头替她脱靴。

“自有玄机呢,拿链子编成络子模样套在鞋上,走路即不怕打滑,又不会染尘,最适合鄂州的冬天了。”

“是个好主意。”黎姣姣赞叹。

许玟素作出夸张的笑,挑眉问:“这个主意,你知道是谁出的?”

摇头。

她答:“是那未过门的表嫂!”

“说起她就神奇了,听说她起先不愿与我家结亲,投湖、上吊的威胁都做过,闹得差点真丧命了。

后来不知是想开了还是鬼上身,这人一下子愿意嫁过来,而且真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说话我是不敢相信的,好好的姑娘被你说成女妖怪了。”

见黎姣姣无趣的模样,许玟素拧起眉头,手也开始比划起来,“真事呢,还是她家二房小姐的手帕交孙小姐告诉我的。

说她某天醒来,连是何年月都忘了,认不得人,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有小丫头去伺候她,竟然被她拒绝,说什么平等、压迫啊,还要把家中奴仆全部驱散,吓得小丫头差点投井呢。”

“越说越不像样子,与其听你手帕交姐妹乱传话,不如等她嫁过来真真见一眼,闺阁小姐们最爱编排人,以前在京都没少听这些,又有几桩事是真的呢。”

黎姣姣话里带上劝阻,面上有轻微的厌恶。

许玟素的兴致也全败了,叹气,耸肩,端起茶杯呼噜噜喝上一口,放下杯子,挺直腰坐得端正些,语气被压得平淡:“是啊。”

“好了,也没打算让你想起伤心事,来寻你是为了扫尘这桩官司。”

绕了半天,黎姣姣终于绕到她的正题上,将自己的打算细细说给许玟素,却得她摇摇脑袋。

“只怕姐姐所言,在鄂州行不通,在于府更行不通。”

鄂州比之京都更看重小年,不讲究律法制度,只讲攀比面子,普通人家都恨不得将宅院都要翻新一遍,有头脸的人家中牌匾门环是必要重刷一道金漆。

今年更特别,恰逢新皇元年,四方流民留在鄂州重新建家的也不少,更是欣欣向荣、互相攀比的好时节。

“就算我们想节约些,可城中物价居高不下高啊,单说一把扫帚,苇草编的也敢卖五个钱,按府上的用度,光打扫院子就得上百把,更何况其他物件。”

说完扫帚,许玟素差人拿来两把算盘,她自己手腕一转拨得珠子唰刷响,器物、祭品、赏银,粗略算下来就得近五百两白银!

听到这个数,黎姣姣差点吓得背过气,面上虽不显,她心里的算盘也在哐哐作响,只怕苟府一年的花销都不过百两!

她后知后觉到春苗说的困难了。

“姐姐,还是得想想别的法子。”

可怜黎姣姣,失去了对苟太太行事样子的粗劣模仿,再也没有半点管家的本事。

要说外人以为的苟府独女,又是从小长在主家太太跟前,且不说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也该学些手段招式。

只可惜,黎姣姣不过是个庶女,还是个貌美的庶女。

她只好托辞身体不适,又溜回听绿园去,于府事关外姓客何干,做不成、帮不了!

“我给姑娘带来好消息了。”

打响退堂鼓的黎姣姣面前冒出一个小脑袋来,是喜丫头,扎着熟悉的发式,一看竟是马大婆的手艺。

小脑袋凑近给黎姣姣喂下一颗定心丸。

腊月二十四日,祀灶,谓灶神翌日上天,白一岁事,故先一日祀之。

这日是个好天气,于家两位太太招呼着祭典,后院一排灶房呼呼冒着白烟,梆子齐齐敲了三声响,灶房门窗应声被大大推开。

横裹头巾的小厮们一手拿扫帚一手端撮箕,步行之间叮叮当当,原是腰间挂有一溜银钱币。

屋顶上的烟消散得大开,屋内也被收拾得齐整,冷灶瓦面上摆了一只猪头、两盆熏鱼,再有各式点心干果不计其数。

于老太君站在檐下,一群用红绳扎着高辫子的小丫头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着吉利话讨果子,她笑眯了眼,面颊也染上欢喜的红气。

“雀娘如今做事很好,竟比往些年要清爽些。”

抓上一把干果,于老太君微微弯身分发给丫头们,留了一个最大的果子塞到许玟素手上。

她笑:“听你舅妈还在忧心呢,说今年没花几个钱,也没喊队伍上来帮工,今个我一看,处处都干净,祭物很是新鲜,你可得去找舅妈她们显摆一下。”

“得祖母这句夸,我已经满足啦,不过您还少夸了一人,这会多亏黎姐姐的本事呢。”

“她?”老太君用手轻点许玟素额间,“只当你的黎姐姐心大,一个丧亲的小姑娘来做客过年还得帮着做事,你这主意啊不好!

你别掉脸,她做事也不用我夸,她是苟太太养大的,那可是廊城王家的大姑娘,她家作风从黎丫头行事上也可见一般。”

黎姣姣站得远,见许玟素投过来的眼神,她心知,今日事自己做得相当好,她咬住唇侧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马大婆啊马大婆,还得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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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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