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老太君搂着雀娘说什么悄悄话呢。”于大太太远远喊了一嗓子,“时辰到了,该祭灶了!”

应声,正午的梆子响了两下。

紧跟着噼里啪啦的响动,自家门前,别家檐上,一时间整个鄂州都炸翻天去。

黎姣姣还是初次遇上这场面,只觉得吵闹不堪,酸溜溜的味儿慢慢袭来。

声响中,着绛紫圆袍的十二小厮端着糖瓜干果立在灶前,他们倒是静悄悄的,黎姣姣也当是鄂州特有的仪式,没想等了一刻钟灶前还是没有动作。

连炮仗燃尽的余味都散尽,春苗偷偷问:“不会是出岔子了吧?”

岔子?黎姣姣仔细想想——她们没漏什么吧,越想越不确定,隐隐心惊胆战起来。

这时,许玟素偷溜过来,满脸焦急:“坏了!听说是表哥不愿意祭灶王爷呢!”

“时辰耽误不得,家里只他有资格祭灶,祖母都要急晕过去了,唉,表哥还在置气呢。”

时间这会溜得飞快,灶上依旧冷清,小厮手稳端着,眼珠子转来转去,谁也不敢开口吱唔第一声。

等在外面的女人们,年纪小的丫头被掬在母亲身边,没敢再让她们随意跑动,免触主子的霉头,膀大腰圆的仆妇们站累了,没舍得用手指撑腰,只用手背顶着,怕弄皱了新衣。

再有头脸一点的媳妇们,侧过脸耳语一番,纷纷站在灶王爷门前念着菩萨保佑,微微哎哟哎哟地叹气。

众人就这般僵持着,谁也不敢催促或是离开。

“好。”

首个出言的竟是性子最软和的大太太,她也是被气得红脸,声音调子高高的:“也不用他来了!花鹿,你去叫唱生角的娘子过来,咱们今天破个例,请灶王爷看戏!”

“大太太真是气疯了。”

“太太,这般于理不合,咱们还是等等少爷吧。”

婆子媳妇全围上来劝于大太太三思。

找个生角装作是长公子祭神?这也太荒唐了!

于老太君一锤定音:“也罢,他不愿意来就算了,只是祭灶耽误不得,请个人来替他吧。”

又过一刻钟,一个俏丽身影出现,素脸吊眉,头顶一盏青莲花冠,白鹤褂子朱红袍。

“这不是女状元里的黄宗扮相么!”

许玟素平日没少配于大太太看戏听曲,一眼就认出这打扮。

家里独子担不起担子,请个戏子还要扮状元,于大太太就是请人假扮儿子,也没忘了这番虚荣。

着实好笑,这场闹剧,黎姣姣就是半夜想起也会乐一阵。

“这家人真是般配,要冲喜的儿子,爱看戏的老娘,两人官司还闹到灶王爷跟前演一出,你是没见那小姑娘扮男人,踩了一双高高的长靴,涂酒糟的时候差点没栽到灶炕里去。”

这是春苗正给没见现场的喜乐丫头复述,两丫头眨巴着眼睛,被逗得见牙不见眼。

“仔细喝风到肚子里,哪有女子像你们吃呀咧嘴的笑,也该懂些规矩了!”

“婆婆,您怎么一回来就要纠错呀,连姑娘都没说话呢。”

烛火一晃一晃,昏黄不清,说话的这张侧脸面皮扒着骨头,从太阳穴凹下去,颧骨高耸突兀得瘆人,转过正脸,黑洞洞的一双眼。

“你这次受苦了。”

黎姣姣怜惜道。

“为了姑娘,都值得。”

说话时,马大婆不着痕迹地撇了一眼喜丫头,正闲不住的年纪,已经开始玩起姐姐的手指。

“只是姑娘,您可曾想过日后,待她家公子娶亲、表小姐外嫁,您又如何自处?”

“是啊。”

幽幽叹息,黎姣姣恍若觉得又回到南下前那一夜,那时她以为到鄂州就好了,但是这安稳乡却不是她的。

“不如……”

马大婆嘴边冒出两字,黎姣姣抬眼看向她,是难得的冷色。

“我的性子你是清楚的,马大婆,你既然回来了,好好调理休息,至于别的,我自有主意。”

“姑娘又何需避讳呢,原想着您能嫁到于家,老天保佑于公子这副身体,也不用您操心,白过日子就能等他死,他一死,家里全是老妇,性格又好也不管家,您的日子再幸福不过。”

“我的婚事,只求真心,容不下半点算计,这话是第二次同你讲了,再有第三次。”黎姣姣手点桌面,温温柔柔说话,“却不能了。”

马大婆噤声,眼睛盯着黎姑娘的手指缓慢地敲点,她那双手修长,指甲也细细尖尖的,黎姑娘不爱染花色。

同她姨娘一点也不一样,梨姨娘最爱染指甲,闲暇时,十根指头总是包着花汁。

嫁给苟老爷后,梨姨娘最多的就是时间,她太闲了,就想着法换着样折腾指甲,那双手也是纤细修长,柔嫩滑腻似上好的羊脂玉。

马红翠一直羡慕主子的手,从扬州到京都,红颜易逝,最后那双手形如枯槁,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用那双手轻飘飘地抓住马红翠的衣领。

“小翠,照顾好小姐,你要照顾好她,照顾好姣姣。”

直到咽气,最后一个未吐净的字都是女儿的名字,姣,姣姣,她的女儿,是官府小姐,是体面的姑娘,多好。

梨姨娘死后是轻飘飘的一坛,本连入苟家墓的资格都没有,还是主家太太心善,她抱着小小的姣姣,低声说了句可惜,便让人将梨姨娘埋进苟家祖坟中去。

“你呢?”

苟太太问马红翠。

“姨娘走了,小姐也有太太亲养,我想求太太,求放我归家吧。”

马红翠不是天生的奴婢,她是被卖到妓院去的,长得粗笨,当不了角,只能做丫头。

在妓院里做丫头,受欺负是家常便饭,跟了梨姨娘,更是过得难堪。

“你这些年,受苦了。”

苟太太一句话,马红翠有了自由,头一次,她属于她自己。

“这些年全赖你,也是辛苦了。”

话语响起,马红翠回过神来,才发现是黎姑娘在说话,她柔柔一笑:“念在这份上,我也不该跟你发气。”

“全是我不好,姑娘性子高洁,自不用那些腌臢手段,怪我惹姑娘生气,都怪我。”

害怕没使黎姑娘解气,马红翠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声响倒是不大。

“好了,小丫头还在呢,没瞧的以为我欺负你呢。”

闻言,马红翠脖颈一缩,脑袋偏过去看见两个小丫头蹲在凳脚迷糊瞌睡。

“春苗,帮着马大婆把两个小丫头抱去睡觉吧,可怜的。”

得了姑娘的使唤,春苗轻手轻脚揣起乐丫头,眼神示意马红翠抱另一个,走前还没忘跟黎姑娘说话,“只怕姑娘会头疼,还是等我给您揉揉再歇息吧。”

黎姣姣颌首不语。

她脑子里在纠结,要不要选于盛奕做丈夫呢,婚事,是她的杀手锏,要用得这么快吗?

选他,死得快,家中单纯。

倒也是不亏。

只可惜,虽是世家,鄂州于氏这支也是偏了些,徒有虚名,里子银钱短缺,又没个世袭的官爵,只怕是坐吃山空,不好。

至于未过门的新妇,黎姣姣压根不在意,女人抢男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佳话吗。

她的野心和**直白简单得可笑,她只想让自己过得好,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世俗公道?黎姣姣向来不顾这些。

而于盛奕?男人的想法,她更不会在意了。

还是缺钱啊,黎姣姣头又疼了。

听绿园就这样莫名多了个老妇,府中忙着筹备长公子婚仪,如水滴如河流,过上几日,马大婆已经完全融入于府,隐约混出些脸面来。

“听说姐姐这有个媳妇很会管钱?姐姐心好,也借给我用用,库房师爷全去算表哥的账去了,我的收成竟找不到人来算!”

不知从来听到消息的许玟素赶来要人,她风风火火的,正下着大雪就闯进暖阁,随手又没将棉帘关严实,风雪嗖嗖从小缝往里钻。

隐秘地翻上一个白眼,春苗箭步冲上去把门帘关牢,“因这府上的事,忙得姑娘好几日都没休息好,原是许千金迎娶嫂子呢,怎么累的是我们姑娘。”

“春苗姐姐的嘴没有一日同我说过好话。”

许玟素跟在春苗屁股后,装模作样也学着拍打门帘,她屁股后头跟着蕊儿,替她取披肩又给她送手炉,三个女孩跟串葫芦一样朝黎姣姣走过来。

“我也奇怪呢,原是我表哥娶媳妇,家里上下都激动,唯独他,我算算,从月初就没见他出过院门了吧。”

蕊儿正拿帕子擦主子微湿的发稍,接过话:“是呢,一直没出过门,长公子那样的人物自然是不愿随便娶个人的,可怜他身体弱,净是半点不自由,唉,可叹可叹。”

“蕊儿说话怎么怪模怪样的,从哪学舌的。”黎姣姣被逗笑,问道。

“我天天骂这死丫头呢,姐姐你不知道,她现在跟园子班那群女孩玩得好,偷学了人家新排的剧,说话也不好好说,作怪得要死。”

铛的一声,杯盖磕上杯沿,春苗端茶的手抖了一下,她又皱起鼻子:“好姑娘,马上过年了,别把不吉利的字挂嘴上呢!”

“我又不忌讳这个。”

“我家小姐却怕受冲撞呢。”

许玟素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好容易咽下,她用脚轻轻踢蕊儿,说:“你学学人家。”

“真是一对活宝,你们主仆合该般配,都是不成调的,来我这半日了,一句正经话都没说上。”

黎姣姣有些头晕,这些日子没少帮着于府操持,不过是小年主持的好了些,竟然被于大太太求上门,请她帮忙筹备婚事,可怜见!这也不是她的婚事啊!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无一样没过黎姣姣的手,她都恍惚了,是何时有了个岁数比自己还大的儿?

“黎姑娘是苟太太教出来的,请她帮忙最是靠谱。”

于大太太拿这句话哄过了老太君、大房、二房。

太太们见她小年将府上管得好,做得体面连宗族也挑不出错。

府上奴仆也服她,好容易有个清醒的主子,吩咐的事易懂又好做。

一月之余,黎姣姣和许玟素两人,一个操持内务,一个处理里外账单,于府一掏吉礼,账上居然有盈余了!

这桩事,在奴仆心中是比长公子大婚还要大的喜事。

“对了,得说正事呢,净琢磨表哥婚事了,庄子上都把收成送上来了,有府上的,也有我私产,数目大,得请人一块盘点。

还有一事——”

许玟素眯起眼,笑意从嘴角冒出,“新皇推恩,鄂州城外百亩荒地允许置买,这则消息,你我是鄂州城内第一个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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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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