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师,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孙老师,你联系人家没有?”课间的办公室里,老师们有的改作业,有的训学生,还有的在闲聊。一位四十来岁的女老师面带笑容,攀着程老师的肩膀问。
程老师坐在椅子上,抬起头却是一脸无奈:“邓老师……”
“哎你别拒绝啊!”这位邓老师一头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显得格外朴素,“你都拒绝多少人了,人家说了,不介意你是二婚,也不介意你有孩子,看你这两年要成绩有成绩,要前途有前途的,长得又精神,说可以试试,你别又这样啊,人都没见过你就说不。我知道你跟你们家阿兰,伉俪情深,可是阿兰也走了一年多了,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再说了,你们家程松直还得有个妈呢!”
邓老师是他们年级的语文组组长,心是好的,可就是嘴碎,平时开会就动不动说程老师多么多么优秀,这个组长迟早得给他当,每回都说得程老师非常不好意思。给程老师介绍对象这事也是,自从时清兰去世半年多就开始动作,一开始程老师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什么阿兰走了没多久,接受不了其他人,什么程松直太调皮,怕吓着人家女孩子,可是一回两回还行,次数一多,邓老师不等他张口就把他所有要说的话堵死了。
程老师自己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阿兰走了一年多了,松儿上了二年级,虽然性格再不能回到从前,但情绪稳定了很多,他甚至想过,照这么发展,他也许明年就不跟这一届上高三,申请去教高一,顺便准备考研。只是这样一来,再谈一个对象,又似乎过分了。
可是,邓老师说的也有道理,松儿需要一个母亲的角色。
“程老师,去吧,去见见,说不准你一见面就喜欢了呢!”
寒风呼啸的周日,程老师约那位孙老师吃了一次饭。孙老师刚满二十五岁,虽然没有时清兰出众,但也算得上有才华有样貌,加上打扮时尚,又有想法,在学校就很受学生欢迎,追求者也不少,但一直没有看对眼的,直到在前段时间的三中教师大会上认识了程老师。
孙老师是三中初中部的英语老师,早就在同事口中听过程老师的大名,早想见见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后来在教师大会上见了,果真一见倾心。可是,程老师一开口就是劝退她:“相比找一个共度一生的妻子,我可能更倾向于给我的孩子找一个妈妈。”
没有哪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经济独立的年轻女孩愿意一来就给人家当后妈,孙老师不是没犹豫过这件事,但还是决定试试:“我听邓老师说程老师的小孩很可爱,如果他可以接受我,我想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邓老师想当月老,当然是说我的好话。程松直小时候很调皮,现在懂事点了,但不算乖,偶尔会在学校闯祸,被我逮回来揍屁股,然后接着闯祸。”
孙老师“扑哧”一声笑了,很少有人一见面就这样介绍自己的小孩,连打屁股这样的事都拿出来说。
“你这样讲,我对他更感兴趣了。”
程老师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倒也轻松地笑了笑,答应让他们在下周五晚上见面。
约孙老师见面的那天早上,程老师一边帮小孩穿棉衣一边告诉他,晚上家里要来客人,放学就回来,不要在学校玩。程松直感觉自己被厚厚的衣服裹成了一只小猪,动弹不得,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程松直谨记爸爸的话,下午一放学就顶着刀片似的冷风往外走,就连孟承云喊他去玩他也不去。一回到家,程松直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陌生阿姨,猛地一愣,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爸爸说的客人,但还是礼貌打了招呼:“阿姨好。”
孙老师朝他笑笑:“你是程松直?”
时清兰去世以后,他们家就没有换过家具,加上程老师工作很忙,这个屋子里的东西几乎没调整过位置。程松直清晰地记得,这个阿姨坐的位置就跟去年师爷来时坐的位置一模一样,就连他们抬头看向从门外进来的自己时,角度都不差分毫。
无论是师爷还是这个阿姨,都像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与自己对峙着,要将爸爸从他的生命中带走,而他太弱太小,不足以抵抗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程老师听到声响,在厨房里探出头来:“松儿回房写会作业,咱们今晚吃火锅好吗?”
“好,那我回房间了。”程松直躲开这个阿姨的视线,落荒而逃。
晚饭的时候,程老师跟孩子说这是孙阿姨,以后可能会常常见面。程松直尽量克制着表情,点头道:“孙阿姨好。”
“松儿好,阿姨叫你松儿可以吗?”孙阿姨客气地笑,“阿姨听你爸爸说你喜欢数学,给你买了一个玩具算盘做礼物,你吃了饭看看喜不喜欢。”
火锅“咕噜咕噜”地滚着,程老师用小漏勺将里头的肉夹出来,分别夹给小孩和孙老师,道:“他数学是叶老师教的,你知道叶老师吧?叶老师教他心算,说松儿比他们家姐姐算得还快。”
“这么厉害啊!”
程松直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不好意思地笑笑,显得可爱一些。可是他戳着碗里的肉丸,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年纪太小,说不清一个家庭里该有哪些成员,却知道他见过的房子里,都会有一个类似于妈妈一样的角色,比如说,叶叔叔家里有阿姨,孟承云家里有他的妈妈,外公家里有外婆,他们家以前有保护他的妈妈。
孙阿姨坐在餐桌旁,一会笑着给他夹菜,一会和爸爸说话,就很像这个家里应该要有但却因为妈妈的去世而缺失了的那一部分。
冬天是火锅的季节,可程松直没有胃口。分明是自己家,程松直却觉得,自己像个客人。
孙老师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做到了一个年轻女性能为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做的全部,辅导程松直写作业,带程松直去游乐园玩,甚至陪程松直参加过一次学校的元旦晚会。那段时间,程松直脸上的笑容明显比以前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从程老师和孙老师认识以后,松儿就不一样了。
叶老师甚至开玩笑说,松儿要有新妈妈了。
可是程松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程松直必须承认,孙阿姨对他很好,可是,他又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和妈妈是不一样的。要说哪里不一样,大概是妈妈永远不会在陪他结束某项活动时,表现出很累的样子。时清兰的突然逝世,似乎打开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看得见别人眼神里的伪装,听得见语气里的不情愿,他甚至能在牵手的时候触摸到对方的真心或是假意。
妈妈会因为他高兴而高兴,但孙阿姨不会,孙阿姨是为了让爸爸高兴。
孙老师的耐心有限,一个多月后终于忍不住跟程老师提了这件事:“程老师,其实程松直很懂事,也不用我经常陪着,而且我们常常这样带着他,独处的时间很少。”
程老师是学文学出身的,论风花雪月,他还能不懂?二十几岁的女子,大好年华,谈个恋爱想要什么,他都知道。
“孙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平时陪伴松儿的时间就很少了,你见谅!”
前两天刚放寒假,俩人正商量着明天带程松直去科技馆,说着说着就讲偏了。
“你不考虑把他送到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家吗?你工作忙,照顾不了他。他这么讨人喜欢,老人一定很喜欢他。”
程老师摇摇头:“我不可能把松儿送走的。”
“可是程老师,我才二十五岁,在你之前,我只谈过一次恋爱,我想和你有一点二人空间,这有什么错呢?虽然我们相处得很好,但他未必会让我取代他妈妈的位置。更何况,我以后希望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两个孩子,你要如何照顾呢?”
他明白,他明白一切的事情,他理解一个年轻女性对一段浪漫爱情的渴望和要给一个陌生小孩当后妈的恐惧,理解未来的家庭可能因此而起的鸡飞狗跳和争吵不断,也理解残酷的现实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平衡双方,但是他的心里,只有一句话。
“松儿,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如果以后结婚了,我也是你的亲人。”
程老师摇摇头:“不一样的,孙老师,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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