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的是，班长副班长各一张，剩下三张按照上次月考的成绩，发给前三名的同学。”初一六班的教室里，一个小个子女生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几张票，扯开嗓子喊。
下面的同学纷纷不服：“凭什么只有成绩好才能去三中跨年啊？”
“为什么是按月考成绩啊？不应该看期中考试吗？我的名额都被抢走了！”?“那你也不能想着抢我的啊！老师说了月考就是月考！”
“怎么班长副班就可以拿，我们就不是班干？我们就没干活？！”
“我听说三班有六张票，为什么我们少一张啊？”
“我们不也是三中吗？怎么我们去跨年也要邀请票呀？！”
教室里沸反盈天，吵的都是一件事——元旦当晚去三中高中部跨年。几年前，三中高中部开始举办非常年轻和个性化的跨年活动，整个学校都完全交给了学生们，舞台演出、商业街、庆祝篝火，只有想不到，没有三中的学生玩不出，完全展现了三中开放包容、青春勃发的姿态。他们还给N市所有的中学都派发了数量有限的邀请函，以至于每年元旦前，三中跨年就是N市中学生们的大事，每个学生都为这一份邀请函挤破了头，就像现在这样。
颜丹琳一手梳着自己的长马尾，一手撑在桌面上，问：“程松直，你去不去看我啊？楠楠都说去。”
程松直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斜眼睨着：“我跟他能一样啊？他是年纪第一，你也不看看那邀请函轮不轮得着我？”
话里话外都酸，程松直从小不知见了多少次这样的场面，好东西永远都归成绩好的学生拿，他这个吊车尾的，屁都轮不着。
颜丹琳是三中交响乐团的成员，当天晚上有演出，一直嚷着让程松直去看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是三中的老师，你进三中要什么邀请函啊？”
是是是，他爸是三……对啊，他进三中要什么邀请函？程松直豁然开朗，眼睛一亮，可随后又苦恼起来，他这么久都没跟程老师说过话，怎么可能开口说要一起去三中跨年？老师那里，算了，老师肯定要骂他贪玩，元旦过后没多久就要期末考试了，老师才不会让他去，怎么办呢？
“孟承云，你要不要去三中跨年啊？”课间，程松直攀着孟承云肩膀问，他想，要是孟承云说去，他也可以勉为其难去找程老师，到时候就说孟承云很想去，让程老师把他俩都带进去，这样进去以后他还可以顺理成章甩掉程老师，也太美滋滋了。
可是，孟承云看都不看他：“不去，我爸妈要带我回奶奶家，去看我爷爷奶奶。”
“不是吧？”
孟承云耸耸肩：“我也没办法啊！”
程松直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叶晓头上，中午就给叶晓打电话了：“姐姐，我要去跨年，你把我带进去。”
“你没有邀请函吗？我们不能带人进来哎，你找老叶，老叶可以。”
“不要！等下他要骂我。”
“哦，你终于知道老叶凶了，看你平时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他，被打怕了吧？”
“哎呀，不跟你说这个啦！”程松直有点急，“我就是想进去。”
“那你喊你们家程老师嘛，搞得这么困难干什么？”
程松直不说话了，什么都不想说了，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只有这个办法。
十二月最后一节课，三中高中部已经炸开了锅，每个班都既喧哗又躁动。高一二班的教室里，男男女女们就没几个坐着的，全站起来了：“老师，快放我们走，我们今晚有节目，晚了就来不及了！”
“对啊对啊！我们还要去吃饭、化妆！”
“就是！老师快放学！”
程老师被他们吵得头痛，赶紧抬手往下压了压：“不是，你们有这么期待这个晚会吗？我记得以前带学生在草地上看晚会，大家看着看着就跑**室了。”
“老师！那种有什么好看的啊？我们又不是那样！”
“对啊！老师你不会不知道我们还有商业街吧？”
“还要跨年！”
程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跟不上时代了好吧？刚刚说的大家都记住了啊！那就祝大家新年快乐吧！”
“老师新年快乐！”大家笑着嚷起来，欢欢喜喜地奔冲出去了。
程老师看着这群学生快乐的背影，也笑着走了。
程松直放学后不知道往哪里去，今天进不了三中吃饭，孟承云又被接走了，他一个人不想回家，也不想去玩轮滑，便去了一趟外婆家，在外婆家吃了晚饭才回去。
七点钟左右，往常这时候家里都没人的，可是程松直今天一开门，就听见程老师的声音：“回来这么久也不跟我说话，连爸爸也不叫……”
父子俩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一时间都有些尴尬，没了声音。
“映泽？”电话那头，刘巍思喊了声。
程老师看着孩子默默地把门关上，径直往房间去，心情更低落了些：“没事，老师，他回来了，回来也不出声。我之前把他打怕了。老师，我不会当爸爸。”
“哪有人天生就会当父母的？当父母也得学啊！”
程老师笑笑，道：“阿兰会，松儿出生，她就会当妈妈了。”
那头刘巍思也笑，道：“你还好意思说阿兰呢？你怎么不拿出当年哄阿兰那劲哄孩子？别说程松直了，就是个铁皮人也得给你哄软了！”
“哪有？”程老师都不好意思了，“我都忘记我怎么哄阿兰的了。”
“我记得呀，不就是一天天的净想逗她开心嘛，看她喜欢什么就给什么。”
“可是我都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喜欢什么了。”程老师望着孩子房间关得死死的门，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老师，我现在去跟他说话，他会理我吗？”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程老师挂了电话，走过去，“咚咚”两声敲了敲门，拧开门把，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小孩，有些生涩地问：“你，吃饭了吗？”
程松直正把数学作业掏出来，还没放到书桌上呢，就被程老师吓了个猝不及防。几个月前的情绪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跟程老师说话，也真没想到程老师会主动开这个口。看着程老师，程松直心情颇为复杂，淡淡回答：“我在外婆家吃过了。”
“那……”
那你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不对不对，跟阿兰说话不是这种句式。程老师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换个问法：“那你要不要……”
要不要去三中跨年？也不对，万一他说不去，那话就没法讲了，再换再换。
“那个……”
“你想说什么？”程松直不冷不热地打断了程老师。
程老师心想，自己身为一个语文老师，竟然组织不出要对孩子说的话，也太失败了。孩子一直盯着他，他也没办法，只得不抱希望地问：“你想不想去三中跨年？”
程松直怔了一下，表面十分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什么时候去啊？”
程老师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些：“等我收拾一下，等下来叫你，好吗？”
程松直坐在桌前，乖乖地点了头。
程松直到的时候校园里头已然热闹非常，晚会开始不久，灯光下街舞**，底下人声鼎沸，绕着操场一圈的摊位前排满了人，烟火气熏得压根不像一个学校。
闪亮亮的兔女郎从程松直身边经过，程松直好奇地盯着人家看心里高兴，却又不愿意在程老师面前表现出来，一直压着情绪。
差不多有五年吧，距离他上一次和爸爸高高兴兴地在一起。
但程松直不想像个小屁孩一样跟着程老师，自顾自走在前头，只时不时偷瞄程老师是不是跟着他，一路走到舞台附近，伸着脖子找交响乐团。
“颜丹琳！颜丹琳！我在这儿！”
穿着黑色礼服的女孩子笑着挤出来，拉着程松直的手：“你真的来了？我就说你能来，楠楠还不信呢！等会他来了，我一定要告诉他。”
“你什么时候表演啊？”
“还有七八个节目才到，你先去玩吧。”
程松直点点头，跟颜丹琳说了再见，一回头，却不见程老师了。他有点着急，环视一圈，只见程老师被一群女生围着。女生们穿着统一的裙子，似乎有演出，一个接一个地喊：“老师，请奶茶！”
“老师，我们等会就上了，下来就要喝到奶茶！”
“不请我们喝奶茶，以后不出节目了！”
程老师笑得无奈，只得连连应声：“好好好，买买买，你们最辛苦了！”
程松直脸上顿时没了笑，他的爸爸，永远都对别人最温柔。
程老师从女孩们当中脱身出来，直朝程松直来，闪烁的彩灯下，倏然对上孩子满怀失落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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