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镇里的下水系统做得不太好,尤其在暴风雨过后,马路最中间高处的积水都已经十分可观。
靠着路边的行人撑着伞,裤脚已经挽到了腿根。
唐濂视线从行人身上收回来,嘴唇都没动,嗓子里“嗯”出来一声,脚底松开刹车,车开始慢慢往前滑动。
才滑行了两步,前面又停了下来,她再次踩住刹车。手机连着车载蓝牙,中控里的人声断断续续,她提醒了一句:“你信号不太好。”
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Esme这次声音听起来清晰了一点:“现在呢?我都快坐到路由器上面了。”
Esme是她的同事,算起来已经赴美工厂培训了快两个月。两个人是同期的新人,原本计划要一起出国培训,但或许是唐濂大学毕业之后留学三年没回国让家里有些不满,这回非说那边不安全,怎么都不肯点头。唐濂已经不愿意再为这些事情争吵。
Esme吐槽完了那边难以下咽的洋人饭,又问:“说起来,你知道咱们这边空降的上司是谁吗?”
周五下班的时间,车流量本身就很大。前面的车挪的太慢,旁边的车又不管不顾地加塞。
唐濂皱眉,头都没怎么偏,看着水被旁边的车排开,几乎贴着底盘,手停在喇叭上没按得下去。“不是说是那边的人吗?”
她们现在的这家公司是个外资车企,市场调查了两年,去年年初才决定落地,因此国内人员规模还比较小,领导层基本都是外国人,没什么悬念。
“算是吧,不过是个中国人呢,听说是Xeigo亚洲总裁的儿子。”
唐濂挑了挑眉,原来是个关系户。“希望他不要是个二世祖。我现在的工作简直一团糟。”
第一份正式工作总是不容易,她时常感到迷茫。似乎别人入职之后就自发融入了角色,可她还在原地徘徊,并且迫切需要一个引路人为她指点迷津。
她又追问:“你见过了?”
那边Esme隐约有些激动,“远远看见了一次。别说,这位真的是主人级别的!”
“你知道在一众浓眉大眼的老外中间还更胜一筹是什么含金量吗?!”她几乎有些破音,“看见他那张脸真是我忍受了三十个小时的经济舱飞机应得的福报!”
唐濂听她夸张的描述,大概预见到接下来的聊天走向,无奈地浅笑了一声。手机震动起来,她偏头看过去,来电横幅跳出来,她看了眼备注名,伸手滑上去。
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语音通话有片刻的空白,等声音再次正常,那边还在继续说。组织架构上都还没有更新到这个即将空降过来的head,因此唐濂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快过来了吗?”
国内这边的工厂已经建成,设备都在逐渐完善,不到半年都要开始预生产了,整个发动机工厂的领导还没就位,怎么都不太像话。
Esme勉强从上司的美貌震惊中抽离,说道:“下周五凌晨的飞机,估计你们当地时间周五下午三四点到,你怎么也得下下周才能见到吧。”
手机响了一声,Esme说:“我把他微信给你推过去了,你有空记得加一下。”她说完了正事,又发散到长途的飞行上去,“说起来我月底也要回去了,想想将近三十个小时我就崩溃!”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来电通知再一次弹出来,是谢妤。唐濂顿了顿,先给Esme发了消息,挂了语音,这次接了电话。
谢妤是她的大学同学,又是同一个寝室,学习和生活上都搭伙作伴,一度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就连后来她跟曾取暧昧的时候,一半出于脸皮薄,不好意思独处,另一方面也不想冷落谢妤,于是总是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只是后来谢妤赴港发展,又辗转成了曾取的助理,而唐濂出国几年,亲疏远近到底是不一样了。连曾取在这段感情里的游离和心不在焉,谢妤也帮忙打圆场瞒着。
“好久不见。”谢妤先说。
唐濂先沉默了几秒,也没什么心思寒暄,“曾取呢?”
“他上飞机了。”谢妤说话的时候有点犹豫,过了一会,又说:“那个真的只是他的病患。”
“病患。”前面的车流似乎终于疏通,唐濂出了个讽刺的笑声,抬脚换到油门上,往前开了一段,拨右转向灯。“心理医生需要给病患揉屁股?”
唐濂打心底里觉得荒谬,连带着说话也半点不客气。
曾取还是学生的时候,第一个疏导的对象是唐濂。心理学上有个专有名词叫移情,医患相恋是违背职业道德的,心理医生应该主动引导患者正视错误的情感误解。
于是当时发现唐濂喜欢上他的时候,他主动结束了医患关系,紧接着交换期结束,回到了香港,随后他们才发展为恋人。
怎么事到如今,曾取拿到了执照,成为了真正的心理医生,道德水准反而比不上从前了?
谢妤听到这里顿了一下,她这次其实没跟过来,不太了解情况,不知道这个撞破的现场到底是个什么程度,于是也犹犹豫豫半天也没再说出来什么。
两个右拐道靠得很近,等积水几乎快漫过引擎盖,唐濂才发现自己拐早了。这条路没那么宽,因此积水更严重。
唐濂轻轻“啧”了一声,脚底的油门更不敢松,“行了,叫他下飞机了给我打电话。”
她说完没等回复,抬手直接把电话挂了。
这边的积水太严重,发动机现在已经泡水了,不能在路中间熄火。旁边开过来一辆拖车,上面一辆小轿车,估计已经打不上火了,从旁边开过去的时候溅得她的挡风玻璃上全是土黄色的浑浊积水,刮都来不及刮。
唐濂看不清前面是个什么情况,但自己的车突然紧急制动,估计差点就撞上前面的车了,而她这下是真的陷在水里了。
在水里熄火不该再打火,唐濂知道,但她连打了三次,眼见一时半会儿是真的没法启动,这下真是被自己给倒霉笑了。
她往椅背靠了靠,打开了音乐,笑完又摇了摇头,看到刚刚解锁的手机还停在最近通话的界面,有点莫名其妙的憋屈。
唐濂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不然也不能大学毕业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出国留学。
但是和曾取的这段感情里,她一直都很被动地接受,接受他一切的安排,因为他家境很好,成熟、远视,要赶上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很困难。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生规划,都是他替唐濂一手主导。
曾取曾在唐濂大一的时候作为交换生来到大陆,在他离开之后,他们才开始恋情。他们认识七年,相恋六年,聚少离多,但是或许是曾取始终如一的扶持以及对她未来的详尽部署,又或者是他们感情的开端,出于对心理医生的坦诚,使她向曾取坦白了一切的隐伤和脆弱,这一切都让唐濂觉得她与曾取之间有远超寻常恋人的依赖和信任。
只是这样让她感到信任依赖的男人,也能让别人趴在他的腿上。他修长的手指伸展,没有隔阂地放在别人的皮肤上,用掌心揉着那一团青紫的淤痕。
他用曾经哄过她的轻柔嗓音哄别人。“Relax. Good girl.”
唐濂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抓包场景。在一个肃正的办公室里。
他当时抬眼,然后将女孩的裙子拉下来,说:“唐濂,你先回去,我们过后再谈。”
唐濂不会那么窝囊地离开。她甚至走到办公桌前面,伸手拿过最上面的病历,再看着直起身但显然坐不舒服于是索性也站起来的女孩子,确认是同一个人。刚刚还趴在曾取腿上的人,确实是他的病患。
曾取是个很成熟、很绅士的人,他们两个六年里别说吵架,连小摩擦都少有,她以为他们是很契合的精神伴侣。
见她不走,曾取皱了皱眉。唐濂一直知道曾取这种从小高高在上的人有很严重的掌控欲,但不代表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愿意配合。
于是她看见曾取给那个女孩子理衣服。然后温声叫她回去。
旁边又有辆拖车经过,大量的积水扑到挡风玻璃上的声音有些吓人。
但也只是一瞬间,随机车厢里只剩空调出风口的暖风,和中控里微微朦胧的音乐。「You’ve been acting so shady, I’ve been feeling it lately.」
「How long has this been going on?」
唐濂这下有点笑不出来。
她也没切音乐,也没有关掉,安安静静听到最后一个词,随后吸了一口气,又重新吐出来。
她划开手机,努力使自己从那种沉郁的思绪里脱身。眼神即将再次失焦的时候,她想起来Esme给她推的名片,重新回到聊天界面。
昵称是个简单的X,头像乍一看是一团漆黑,唐濂点开放大,发现是北斗星。
唐濂突然有点想哭的冲动,她知道自己此刻过度解读,但是联想到Esme的种种形容,她可以想象得到,这绝对是一位非常有威信、有力量的人。
他会破除她现在所面对的一切迷茫,或许也很温柔,握手的时候会多停留一秒,然后宽慰:“没关系,慢慢来。”
她心跳微微加快,选择添加,在发送验证消息的时候打全了自己的信息:【发动机质量工程师,Stacy。】
那边现在应该是一大清早,或许正在准备上班,唐濂没有指望他的快速通过。
她把手机放在大腿上,转动车钥匙,松开刹车,没有动静。她再次尝试,引擎声骤然响起来,腿上的手机也同时轻轻震动。
她低头看下去,还没有熄屏的手机上已经自动进入了聊天界面,最顶上是她的验证消息,紧接着是简短的白色气泡:【谢眇。】
外企比较习惯使用英文名,因此对话框里两个方正的汉字在此刻让她有轻微的意外。
“谢眇。”她跟着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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