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濂发动机进水了,所幸还勉强能开。蹚水送到维修店,在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到家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她妈简蓉一见她进门就转身进了厨房,给她热饭。“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唐濂脱下来能踩出水声的鞋,裤子也早就整个湿透了。“在开车。”
“别把地板弄湿了。”简蓉灶台上刚点上火,又探头出来。
唐濂手里正拎着滴水的鞋子,低头看了眼浑身同样滴水的自己,心想除非她能飞进去。
简蓉看见赤着脚往里走的唐濂,一步一个水脚印,皱着眉嘟囔了一句“死孩子”,又说:“前几天不是说小曾过来大陆了吗?周末带回家吗?我提前收拾准备一下。”
唐濂想起来那天诊室的不欢而散,头也不回,“不用,他不来。”
两个人闹成现在这样实在很难收场,但是不知道是出于对这段感情的珍视,还是曾经为此与家里对抗的笃信,她实在开不了这个口解释目前糟糕的一切,几乎带着逃避心理直奔卫生间。“我先冲个澡。”
唐濂一直都不是个叛逆的形象,高中毕业之前那段儿都是唐父单独给她拉扯大的,亲戚邻居常常私下里拉着她说她爸又当爹又当妈,叫她一定要懂事。恰好她脑子又灵光,扮演个乖巧懂事的三好学生以躲避更多的念叨并不算什么难事。
是以她大学之后没有听家里安排谈个本地的男朋友并且留在本地发展就显得尤为出格。
吵得最凶的时候她甚至挖苦父母感情破裂的那几年,并大放厥词她跟曾取绝对不会步这样的后尘。
事到如今曾经那些信誓旦旦的宣言都变成了一个个巴掌,像此刻花洒里噼里啪啦浇下来的水一样,打得她脸疼。
浴室里水声响起来,简蓉也消停了一会儿,等饭热好了,又跑到浴室门口,隔门喊话:“你跟小曾怎么商量的?你都这么大了,也不能一直拖着。”她顿了顿,换了种不太令人舒服的抱怨语气,“你现在大了,我们也没法儿管你了,你要真非他不可,也赶紧定下来,女人可不经拖。”
她等了会儿,没等到回音,又说:“别冲太久,一会儿饭又凉了。”
唐濂实在不想谈这些,于是只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嗯”了一声。
她就是在卫生间拖再久都没用。果然等她一出来,简蓉又跟在后面追问:“你俩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后要去那边定居吗?婚礼怎么谈?你爸现在还在外面,要是有头绪了,还得提前跟他说一声。”
看她坐到餐桌前面还不说话,简蓉有点失去耐心了,“你到底问过他了没有啊?”
简蓉又给她盛汤,嘴上抱怨:“那孩子家里有钱是有钱,就是太远了。当初不让你找外地的,你倒好,还非找那么远的,到现在你们怎么收场?”
每次聊到感情问题,简蓉都难免要絮叨一番。她希望唐濂最好就在附近找个富足的人家嫁了,以后走动也方便。结果转头唐濂默不作声谈了个香港的,那位又是个家里有钱的公子哥儿,想必是不愿意过来的。
可是当时骂也骂过了,吵也吵过了,最后差点直接宣告关系破裂。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难道现在还能再因为这个事儿吵?更何况现在唐濂明显也温顺很多,她当时看见Xeigo厂区建在家门口了,话里话外试探让唐濂过去工作,唐濂也听话真进去了,多少是有了点盼头。
“过了这段时间吧。”唐濂筷子停下来,头却还低着,吹着碗里的汤,“我要跟他谈谈。”
简蓉看她这样,大约是往心里去了,于是浅浅叹了一口气,边起身往厨房走,“你心里有数就好。”
随着年龄的增长,简蓉更不愿意她去到很远的地方。再早一点的时候,唐濂有些犹豫是否要追随曾取赴港发展。这么多年,曾取一次也没有带她去过家里,她知道他家里看不上她这样的。就像他妈妈曾经用“养在大陆的女大学生”称呼她。
她愿意依赖曾取,听他的指导和建议,并不代表她甘心做一颗菟丝花,她更想自己站到能与他比肩的位置。可靠她自己这样没有背景的普通人,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迅速成长实在太不容易。
Xeigo是国际有名的大厂,又在项目前期,晋升机会和学习机会都是目前她能够到的香港大公司所无法比拟的。所以即使专业不对口,在收到入职邀约之后她也决定接受。
她当时也问过曾取的意见。在曾经的设想里,她留学回来大概率会去香港,或许会跟曾取同居。她以为曾取或许会有些不开心,可他似乎隐约松了一口气,很支持她的决定。
汤碗端起来碰到嘴边。汤已经有些凉了,浮着的一层油花有些凝固,沾在嘴唇上。
唐濂后知后觉想起来曾取当时松掉的那一口气,是因为距离足够远,所以可以继续天衣无缝地瞒着她吗?
她放下碗,看着汤面的油花发愣。刚刚沾在嘴唇上的油脂像是浆糊一样封住了她的嘴,几乎让人有些难以呼吸。
实在是很难甘心,诊室里无疾而终的闹剧并没有给他们的关系画上句号,也没有让她知道这段感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唐濂抽出两张抽纸,擦了擦嘴,又拿起手机编辑了个信息,准备下周五请个假。
不管怎么样,事情到最后总该有个明了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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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动机部门又分质量和生产两个部门,理应各有一个项目经理,但质量这边的项目经理前不久因为私人问题离职后,迟迟没有招到新人顶替上来,而head又没有就位,质量这边的人事暂时归生产那边的项目经理管。
周一唐濂刚到工位打开电脑,就先申请了下周五的休假。
前后脚的功夫,收到了谢眇的微信消息:【有空聊聊吗?】
加了联系人之后唐濂并没有再主动联系他,她并不善于在一段关系中做那个率先抛出橄榄枝的人,但是此刻的消息让她从忧虑中抽离,短暂地雀跃——她太需要此刻有个人为她指点迷津,明确地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做,即使只是在工作上。
他们有十一个小时的时差,那边应该是晚上十点,唐濂稍微发散了一下,手底下却没耽搁:【有空的。】
字才发过去,Slack上面已经收到他发过来的会议链接。连进去的时候谢眇跟生产的经理正在聊厂区设施的事情,屏幕上分享着新厂区落地进程的ppt,多半是生产经理在说。
公司发的耳机音质并不特别优质,谢眇偶尔的“嗯”声从嗓子里压出来,又在包在耳朵上的海绵里滚了一圈,再叫人听到的时候就显得特别低,有些令人紧张的肃正,但又像是循循善诱的主导。
她莫名想起来Esme那句“主人级别”。
唐濂食指在鼠标背上滑了两下,发觉到自己微微的走神,点进隐藏的参会的成员里,才惊觉参会成员只有他们三个。她当然不可能跟生产的经理平起平坐。
或许正是话头结束的当口,会议里有片刻的沉默,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声夹杂耳麦里的电流声,清晰可闻。下一瞬,谢眇总结道:“面试的事情先不急,安排到我回去之后。明天batch 1的发动机会到,你带着质量的几个人过去拆箱检验。Stacy,你也去,所有的问题都要反馈研发。”
这大概是本次会议里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唐濂还没来得及感慨他的音色居然并没有那么温柔,反而有些微微厚重的沉,很有质感和威严,突然被提到,有点上课走神被点名的感觉,赶紧打开麦克风应了一声。
“行,就到这里。”他短暂的停顿几乎只是为了断句,“Stacy,留一下。”
他的麦克风应该离嘴唇很近,声音有些震耳。
会议成员右上的数字小标变成了2,唐濂听见他说:“Launch process的会议已经开了两次,如果你还要跟供应商在邮件里磨洋工,我建议你另谋高就。”
唐濂还游离在他的声音里,鼠标点在音量设置上,闻言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冰水,手一滑,音量拉到了最大,于是最后的四个字振聋发聩。
他说的是生产一致性和审核室的设备采购,这些也由工程师准备。她整理了一系列清单,但是型号实在难以确定,光是滤芯器的过滤精度都来回确认了四遍。这些邮件都抄送了谢眇。
国内的语言习惯通常比较委婉,唐濂很少面对这样开门见山的批驳,立刻紧张起来,“供应商那边没有图纸,有疑虑的地方我已经问了Esme,等她在现场看过了就能确定了。”
“你表现得非常不专业。”
唐濂下意识想道歉,于是她也这么开口:“抱歉,我……”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需要你尽快下订单。”他打断她,“或许Esme需要。她不得不为了这些看一眼就能解决的小问题反反复复跑去现场。”
谢眇当然不是在为Esme打抱不平,毕竟他与Esme的结交程度可能也只是停留在听过这个名字的层面上,他是不满她拖后了整个部门的进度。毕竟在此阶段她留在国内那个没有任何设备的工厂里没有任何益处。
隔着耳麦隐约听到键盘声响了几下,他或许在回消息。停下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听说你本科读的英语,研究生学的工商管理。”
她的资历学位并不匹配这个岗位。
“我不清楚上一个经理出于什么目的把你招进来,但是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工作的积极性。”
她也是唯一一个拒绝了赴美培训的工程师。
“Stacy,”他念她的名字,“Don’t be silly.”(别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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