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沉默西行。
果真如花拾依所言,西边火势渐敛,灼热却未散,反而向内坍缩,凝成某种沉甸甸的威压,无声地灼烫着每个人的灵识。
方圆百里,只余地火灼烧岩石的滋滋异响,死寂得令人心慌。
闻人谪星蓦地转头,声音怨毒:
“若是走错了路,耽搁了时辰,你该知道,草庙村那些愚民都会因你而死。”
花拾依缓缓迎上他的目光,唇角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闻人二公子放心。只要你们把结界撤了,是个人都知道跑得远远的,又何须您来操心呢?”
闻人谪星被噎得一怔,随即阴冷地“啧”了一声,扭过头去。
越是往深处走,就能感觉到一股强烈威压下的死寂无声。
就在这死寂压得人灵台都要凝结时——
天地间的火灵之力骤然被抽空,旋即,一股毁天灭地的纯阳气息如火山爆发般轰然降临!
“嗡——”
空气在哀鸣,空间肉眼可见地扭曲波动,热浪波纹层层荡开。
紧随而来的,是一声空灵、哀绝到了极致的嘶鸣,仿佛自太古洪荒撕裂时空而来,带着亘古的苍凉与焚尽一切的悲伤,狠狠撞入每个人的神魂深处,修为稍弱的修士当场脸色一白,险些从飞剑上栽落。
“戒备!”闻人朗月低喝,周身剑气瞬间暴涨,如临大敌。
所有人心神剧震,骇然望向威压的源头——
只见前方破碎的山谷中央,一株通体焦黑、却依旧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万年神木巍然屹立,如同支撑天地的火刑之柱。而神木之巅……
那便是纯阳炎鸾。
它的身躯宛如由太阳精金熔铸,流淌着道韵金辉。每一根修长的翎羽都铭刻着火焰符文,周身上下环绕着不断生灭的赤焰光环,恍如日冕。长长的尾羽垂落,宛如一条燃烧的星河,其中跳动着永不熄灭的日珥之光。
它仅是静静栖息在那里,便如一轮坠入凡尘的太阳,将整个晦暗山谷映照得如同神域,神圣、威严,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气息。
下一刻,它仰起优美的颈项,再次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啼鸣!
巨喙张开,竟将山谷中弥漫的滔天火海如长鲸吸水般吞入腹中!
那焚尽万物的烈焰在它口中化作一道瑰丽无比的金红色洪流,天地间的光芒仿佛都被这一吸夺去,瞬间明暗交替,景象震撼人心。
它微微偏首,巨大眼瞳俯视着下方如蝼蚁般渺小的众人,带着神明般的漠然与疏离。
“果然在此……”
闻人朗月眼神锐利如剑,紧握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闻人谪星眼中闪烁着炽热的贪婪光芒,喃喃道:“不愧是纯阳炎鸾……”
就在众人惊叹之时,花拾依的身体忽然传来一阵近乎撕裂般的悸动,让他浑身僵硬,几乎无法呼吸。
花拾依呼吸骤紧,烈焰焚身般的剧痛席卷全身。
纯阴之水的净灵体在纯阳之火面前剧烈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飞灰。
“布阵!”
闻人谪星一声令下,七道剑光应声而起,符文流转的天罗地网当头罩下。
炎鸾怒鸣惊天。
正在吞噬山火的巨喙猛然转向,一颗凝聚着天地火精的熔岩火球轰然喷出。火球所过之处空气扭曲,符文光网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闻人朗月剑锋轻旋,周身寒意暴涨。随着他剑诀引动,漫天冰晶凝结成一道霜色长河——“霜天雪舞!”
凛冽剑意化作漫天飞雪,所过之处烈焰尽熄。冰晶与火球轰然相撞,爆发出惊天巨响。
极寒与极热交锋的中央,蒸腾起遮天蔽日的白雾。
两名修士被狂暴的气浪掀飞,阵法光幕应声碎裂。
白雾散尽时,炎鸾展开流火双翼,熔金般的瞳孔冰冷威严地俯瞰众人。
花拾依在灼热的气浪中睁开眼,却看见了与记忆中重叠的景象。
火光深处,无数华美的炎鸾正在炼狱中挣扎。
它们的羽翼流淌着霞光,尾翎如同熔炼的黄金,在烈焰中疯狂拍打。火星从焦黑的羽毛间迸溅,化作一场悲壮的**流星雨。
一些炎鸟刚腾空就化作火球,哀鸣着坠入火海;另一些撕裂羽翼冲向被浓烟封锁的天空,带起的火花像用生命划破黑暗的残虹。
他动弹不得,一切就像那个观音庙里诡异瑰丽的梦。
就在这时,那只炎鸾发出一声贯穿天地的悲鸣。它展开燃烧的双翼,整片火海的山火之力化作万千流火,疯狂涌入它的身体。
闻人朗月的冰凤在触及它的瞬间汽化,闻人谪星的青木囚笼灰飞烟灭。兄弟二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鲜血洒落焦土。
炎鸾在烈焰中转身,熔金般的瞳孔锁定了被捆仙绳束缚的花拾依。
就像梦里那样——它俯冲而下。
利爪扣入肩胛的剧痛中,花拾依最后看见的,是那些在火光中不断重生又湮灭的炎鸟幻影。
流火冲天而起,将他裹挟进一场盛大的焚天之舞。花拾依在灼热的眩晕中,识海深处忽然映出一幅画面:
那诞生于烈焰的神鸟,此刻正将漫天山火吸入腹中。他清晰地“看见”——炎鸾每吞噬一分火焰,它那流金般的羽翼便透明一分,仿佛正在将自身的存在与这焚世之火融为一体。
没有挣扎,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从容。
当最后一缕火苗没入它心口,庞大的神鸟在辉煌的光尘中渐渐消散,如同落回大地的余烬。
而在它消逝之处,灰烬翻涌间,一只娇小却完整的炎鸾缓缓抬头,新生羽翼上还跳动着细碎的金焰。它轻振翅膀,周身萦绕的已不再是毁灭的气息,而是纯净的生机。
焚尽旧躯,方得新生。
炎鸾随山火而生,吞噬山火而亡,又于灰烬中重生。
可是,炎鸾为什么要袭击他呢?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在濒死的混沌中,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走马灯。
花拾依眼前浮现的,唯有那棵伴他修炼几日的古树——
虬枝苍劲,亭亭如盖,每一片叶子都浸透着天地灵气。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刹那,他清晰地看见,一道温润的碧色光华自树心深处剥离,如初春的第一滴晨露,悄无声息地没入他的胸口。
与此同时,天际竟落下清冽的雨。
雨水并非来自乌云,而是自花拾依周身逸散的纯阴灵力所化,带着草木复苏的清新气息。
焦黑的土地上,万木竞相抽出新绿,嫩芽顶开灰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枝叶。
毁灭与新生,达成平衡。
而他也失去了所有意识。
——
与此同时,结界之下,外面的世界。
天空中不见半片云彩,却飘下了清冽的雨丝。
淡青色的雨丝落在焦土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蒸腾起朦胧的水雾。
林知河震惊地看着这幕奇景——每一滴雨水都带着沁入骨髓的阴凉,所到之处烈焰尽数熄灭,连灼人的热浪都被抚平。
在这片被结界笼罩的绝境里,久违的清凉终于降临。
挤在干涸溪床上的草庙村村民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人们纷纷伸出双手接住这甘霖,有人甚至跪在溪泥中手舞足蹈:
“下雨了!老天开眼啊!”
“下雨了!草庙村有救了!”
“老天爷终于下雨了!”
“这是上天的恩赐!”
……
一片欢呼雀跃,劫后余生的狂欢中,林村长拄着拐杖,浑浊的双眼紧盯着结界之外无云的天空。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不见喜色,反而愈发凝重:
“无云之雨,非天之恩赐。”他低沉的声音在欢呼声中格外清晰,“这是有人在为我们逆天而行啊。”
闻言,林知河心中立即想起一人。
他不由地低头垂眉,眉间漾起千愁万绪。
丝丝细雨斜落,他抬起头,双目明亮,语气颤抖:
“父亲,我觉得十……仙长他还活着!现在山火即灭,我能去找他了吗?”
林村长原本死死拉着他的衣袖,现在终于能放手了。他叹了口气,道:“找吧!我跟你一起去。但愿吉人天相,那孩子还活着。”
两人正要转身走向河滩,林杏子清亮的声音突然划破空气:“村长,算我一个。”
他们蓦然回首,只见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加我一个。”
“我也去。”
“还有我。”
“也算上我。”
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
佝偻的老人拄着拐杖,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孩,半大的孩子攥着衣角——所有人都向着他们走来。干涸的河滩上,聚集了所有草庙村村民。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有一双双坚定的眼睛。
就连不喜花拾依的黄大仙也拄着竹杖近前,目光澄明,道:
“那小子究竟是不是云摇宗的仙士另说……但至少不是一个坏人。也算我一个。”
细雨如烟,他们朝着已成为断壁残垣的村落走去。
烧黑的房梁斜插在灰烬里,半截石磨埋在碎瓦中,焦枯的树桩像墓碑般矗立。
有人蹲下身,从灰堆里捡起一只烧变形的铁锅;有人用脚尖轻轻拨动碎瓷片,发出清脆的声响。几个妇人望着自家地基的轮廓,悄悄用衣袖拭泪。
黄大仙的竹杖陷进焦土,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望着细雨洗刷、覆满草灰的泥土,银须微颤:
“根还在,就能重生。”
废墟间,一株嫩绿的新芽正破开焦土,在细雨中含苞待放。
村民们没有停留,转身向着深山走去。
曾经郁郁葱葱的山林,如今只剩焦黑的树干如骸骨般矗立。脚下的灰烬松软无声,每一步都踏出淡淡的尘烟。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墨色里,竟有点点新绿倔强地探出头来——焦木根部钻出嫩芽,岩石缝隙抽出青苔。
雨丝轻抚过焦土,将那些绿意洗得发亮。
村民们沿着焦黑的山路往深处走,在狭窄的林间转弯处,忽然与一行人迎面相遇。
正是闻人朗月率领的云摇宗弟子。除了闻人兄弟尚能站立,其余修士或倚或跪,个个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深浅不一的灼伤。
再看见这几人,草庙村的村民们犹如撞到阎王见了鬼,一个个眼神惊骇地纷纷往后退。
只有林知河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各位仙人可曾见过一个穿着烟青衣衫,带着一个小包袱,容貌姣好的少年?”
“……”
在其他人都维持沉默,不予理会时,闻人谪星勉强抬首,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疲惫而阴郁的眼睛直视林知河,并开口说:
“那个小骗子……咳,”他轻咳一声,然后唇角上扬,“被纯阳炎鸾撕碎吞吃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