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这位魁首的面容后,花拾依迅速垂眸敛目,心里悠悠地想——
真年轻,貌亦俊。
就是不知性情人品如何。
但愿这般风姿之下,并非道貌岸然之流。
不然,真是可惜。
思绪未落,那袭天青道袍已移至人群之前。
叶庭澜身为清霄宗首席弟子,需亲自为新晋弟子分发玉通令。
他步履从容,气息沉静,宛若山间凝立的青松。
盘踞着青色灵纹的玉牌在端盘弟子手中的玉盘上泛着温润光泽,象征着清霄宗外门弟子的身份与前路。
他行至花拾依面前,并未多看,只从旁侧玉盘中信手拈起一枚玉通令,声音柔和: “给。”
一直恭恭敬敬低着头的花拾依,依言抬起脸,双手欲接。
四目相对的刹那,叶庭澜递出玉牌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他目光落在花拾依脸上,温莹如水的眼眸,似有微澜乍起,旋即沉下,瞬间无痕。
周遭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一息。
然而,不过转瞬,玉牌已被平稳地放入花拾依手中,触感微凉。
“多谢叶师兄。” 花拾依垂首道谢,姿态恭谨,仿佛未曾察觉那瞬息异样。
叶庭澜微微颔首,未再言语,转身走向下一位弟子。
再次相见,不似表面那般平静无事,他内心已经一片暗潮汹涌——
是他,真的是他。
是他无疑。
血妖峡谷那一瞥,清晰如昨。
无论如何,叶庭澜都忘不了这个人欺他真心,骗他情义,将他引至血妖峡谷,骑着血妖离去便从此不知所踪。
那日,他与江逸卿师弟寻遍了整片山,总算找到死人崖与被一截断骨刺心而亡的花无烬遗骸。
大雨滂沱,洗去所有污痕浊流,尸.堆附近只留下几处模糊不清的脚印。
他们无法确认是谁诛杀了邪修花无烬,也不清楚花无烬的爪牙是否一网打尽,赶尽杀绝,因急于向师门复命,便只能作罢。
叶庭澜本以为这已成一桩悬案,却沒想到那日欺心算尽,玩弄人心的家伙竟踏入了清霄外门,还顺利晋升为清霄宗弟子岀现在他眼前。
想起花拾依从他手中接过玉通令时眼里的笑意、和唇边欣喜的浅弧,显然是沒有认出他。
是了。他忽然想起——那时这人目不能视,只闻其声。
难怪此刻认不出。
倒也无妨。
叶庭澜绷着嘴角,眼底泛起一丝幽微的涟漪。
待他无甚表情地发完所有玉通令,入门大典便在暮色中悄然落幕。
玉阶前落满零落的玉兰花瓣,喧闹的人声如潮水般四散,转身的刹那,叶庭澜忍不住回眸一瞥——
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那人正垂首把玩刚到手的玉通令。纤指漫不经心抚过玉缘,几缕墨发垂落,衬得颈间肌肤莹白胜雪。
斜晖浅照,那艳极的脸忽地盈盈一笑,恍若往昔,艳鬼欺心。
他垂眸敛目,转身离去。
暮色渐合,喧哗散去。
新晋弟子们在宗门执事引导下,领了份例,前往居所。
花拾依握着刚到手的十两银子和一串青钱,指尖轻轻摩挲着银锭边缘清晰的刻印。
除此之外,一年十六套青衫,四季更替,两套浣洗,两套备用;单居的弟子房虽简朴,却窗明几净;宗门膳堂烟火氤氲,香气远飘。
这一切与他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往日,已是云泥之别。
他抬首,望向云雾深处——那里是清霄剑冢的方向。
作为此番榜首,他还拥有一次入内择兵的机会。
第一仙门,绝世神兵,煌煌仙途……这正是他心向往之、渴望追求的。
虽然他现在只是一名小小的外门弟子,但以后肯定会更好的。
在清霄宗,外门弟子除却每日修炼、每月外炼,还需轮值侍奉内门弟子,直至三年期满,晋升内弟留在宗门或者离开宗门去往清霄域界司职。
诸如外门榜首花拾依,被指派终日侍奉宗门魁首叶庭澜。
暮鼓初鸣时,花拾依第一次踏上通往观澜殿的青石阶。
玉兰残瓣沾着夜露,在阶前铺就碎玉满地。
殿宇飞檐在暮色中静默如蛰兽,廊下风灯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殿内焚着清冽木檀,殿外玉兰铺满一地。
两种香味萦绕在一起,花拾依跪在冰凉玉砖上,垂首行礼:“叶师兄。”
烛火在殿内盈盈摇曳,将叶庭澜一身雪色亵衣映出几分清寂。
墨发垂落间,他修长指节握着那卷古旧的剑诀,目光却未在书页上停留半分。
殿内静得只能听见烛芯噼啪的响声。
花拾依跪在冷硬的玉砖上,膝头早已麻木。他正暗自蹙眉时,忽闻书卷合拢的轻响。
叶庭澜踱步而来,衣袍曳过地面。他俯身握住花拾依手腕,指尖透着凉意。
“请起。”
花拾依方觉此人尚知礼数,正要借力起身,耳畔却传来一记似曾相识的:
“小瞎子。”
这个称呼如惊雷般炸响,花拾依浑身骤然一僵。
“你可还记得我?”叶庭澜指尖收紧,抓着他,唇边浮起浅淡笑意。
殿外忽起夜风,卷着残花败叶扑簌叩窗。
花拾依骇然抬眸,正对上面前之人一双温莹如水的眼睛。
他想起来了——
那个送他衣袍,却被他反手骗至血妖峡谷的路痴剑修!
叶师兄?
叶师兄!
那个剑修居然就是叶庭澜!
真是阎王桌上偷供果,大水淹了龙王庙。
花拾依脑中轰鸣一响,只剩一句“我、完、了。”
这世上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炉鼎,又有这么多剑修,还有那么多邪修………怎么偏偏就是他,偏偏就是叶庭澜呢?
怎么偏偏就是他花拾依骗了清霄魁首叶庭澜呢。
早知如此,他打死也不来清霄宗!
这个叶庭澜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他下意识便要抽身后撤,然而手腕却被叶庭澜箍得更紧。
“你想逃?”
叶庭澜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几分淡淡的冷意:“已经来不及了。”
花拾依脸色煞白,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试图挣脱,反倒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撞进对方怀中。
青玉砖映出两道纠缠的身影,一道挺直如松,一道却似风里残蝶般止不住颤抖。
花拾依低头:“放、放开……”
叶庭澜垂眸看他挣扎,腕间力道又重三分,疼得他眼角沁出湿意。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你那时为何要骗人?”
叶庭澜睫羽微颤,将花拾依的手腕举过头顶,语气寒凉:
“正道不走偏走邪门。”
被逼问,花拾依呼吸骤紧,声音发涩:“对、对不起……”
“我……”他想说他也不想骗人,但是怎么说都感觉像在狡辩,于是只好改口:“对不起,骗了你。”
“对不起什么?”
叶庭澜倾身逼近,青丝垂落,轻轻扫过花拾依雪白的脖颈。
事到如今,说实话和说谎话已经没有任何区别。花拾依抬眸看他,
“不管怎么样,我那时无心害你,只一心想离开那个鬼地方。”
叶庭澜眨了下眼,轻声反问他:“你觉得我该信你?”
“不管你是信还是不信,这就是事实——”
花拾依再次剧烈地挣扎,伶仃的腕骨在叶庭澜掌间来回拉扯。他声音夹杂着一丝狠戾:
“那时候,我真是受够了!受够了你们一个又一个忽然出现,又不停地左右着我的命运,不给我选择的余地!所以我就只想逃离那里,逃离你们所有人!仅此而已!就只是这样而已!”
叶庭澜终于松开手,目光仍凝在花拾依脸上。
“既然要逃离,又为何来清霄宗?”
花拾依揉着发红的手腕,抬眼看他:“与你一样,求仙问道。”
叶庭澜立即想起那时在峡谷中,自己说的要带他回清霄宗,给他治伤,收他做外门弟子。
并非虚言,只是他不信。
他是不信,才会骗自己。
一下明了了,叶庭澜眼眸微垂,轻声问他:
“所以,你那时选择花无烬,选择邪门歪道?”
花拾依当即否认:
“我何时选择花无烬了?我当时想杀他,正好你们也要杀他。我一开始是真心想带你们去杀了那个畜生的。但是——”
他顿了下,才斟酌地说:“你……你那位师弟根本就不信我,认定我和花无烬脱不了干系,还羞辱我是邪修娈.宠。既然如此,我也不相信你们,不相信你们把我带到宗门会好好给我疗伤,会把我当成一个人对待。”
叶庭澜垂眸看他,两人呼吸相闻,中间却仿佛横亘着万重山海。
花拾依仰着脸,烛光映在他眼中却微微发冷:“我只相信我自己。”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叶庭澜喉间,“我甩开你们,折返到那个死人崖就亲手了结了花无烬。”
他的唇瓣因为激动泛着嫣红,映着冷玉似的脸,惊心动魄。
叶庭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他的眼睛滑落,停在这里。
“你……”叶庭澜喉结轻滚,眸中惊意流转:“怎么杀的?”
花拾依唇角微翘,“我用一截他害死之人的断骨刺穿了他的心脏。”
烛火摇曳,呼吸交错。
叶庭澜低眉敛目,一时缄默无言。
久困之局,其解竟在眼前。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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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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