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屠杀的日子,现在来临了。”苍耳说道。
“他被几件衣服吓破了胆,成了废物,什么也干不了了。”飞鹤说道。
“你说什么?”苍耳提高嗓门,瞅了飞鹤一眼。
“没什么,我们做事情要动动脑子。”
“吓破了胆也行,刚好咱们歇歇。”重明对飞鹤说,“动动脑子想一想,如果他们想杀我们,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我们该继续赶路。”飞鹤说,“我们落后很多了。”
“继续赶路?今天晚上我们身上就会发泡,明天开始溃烂。”苍耳低头瞧了眼泛红的身体,说道,“什么好梦,都要见鬼去了。”
“走吧。”重明瞥了眼飞鹤那苍白的面孔,说道,“不用着急,咱们先去木筏子那里。”
重明回头看了眼那些立在水中的无头尸首,慢慢散开的鲜血像域内的红色山茶花,重明想起黑乌鸦衔过来的泡桐叶,黑乌鸦用嘴啄出来的那个图案。母亲说,黑乌鸦是料事如神的机灵鬼。黑乌鸦白天总是到处飞来飞去,不沾地,重明曾听猎手说过,那种鸟一点用没有,肉不好吃,叫得又难听,碰上总是一身晦气。
真相总是沾染着一身晦气飘飘而来。重明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颤抖,所有的真相好像就要浮上来,在要冒出头的那一刻,真相遇到了阻力。
猎手静静地站在池杉树中间,重明没说话,从背篓里拿出母亲调制的草药,环视一圈,说道,“抹上就没事了。”
黑荆说她去找点材料编几件上衣,羽月问重明,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东西,据一些猎手说,一小瓶也要十个银币。
重明笑道,“夜色正好,做个好梦。”
“哼。”羽月坐上木筏,蹲在背篓中间,把自己藏起来,叫道,“头儿,你尽胡说八道。”
“你既然相信传说,也该相信我说的。”重明往两边看了看,泽兰和江蓠垂手站立在两旁,表情十分严肃,苍耳手里拿着裤子和靴子,紧紧地搂在胸前,一幅想穿又怕穿的样子,麦冬倚着一棵池杉树,好像有什么事困扰着她,飞鹤坐在木筏边上,两脚垂在水里,抬头凝视重明,说道,“他们都在赶路。”
重明不紧不慢地接了句,“是呀,就我们停下来了。”
“头儿,他们想要猎手服,”羽月从几个背篓中探出一个脑袋,“去申请狩猎,不是就可以领到吗?”
“我跟你讲吧,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衣服能把人绞死。”苍耳移动步子,飞鹤眯着眼睛望着他,苍耳停下来,双手捂住□□的身子,接着说道,“我觉得很奇怪,他们料定我们一定会经过那里。”
“我听说,不少狩猎组和域外的人做了交易,他们等着听消息,其祂人喉管被割断的消息,谁都想做唯一的赢家。”麦冬往前移了一步,“今天的太阳落得慢了。”
“这不能怪你。”飞鹤说道,“很不幸的是,我们得接受这一现实,坦率地说,他们都觉得,去年是我们运气太好,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你的意思是,这次我们没一点办法?”泽兰接过话头,“我看不出这会我们比别人差,做猎手的,早习惯各种各样的情况,只要还活着,大家都差不多,现在我还有幸活着,总比死人要有办法。”
泽兰转向其祂几个,像是有意要听听祂们各自的想法,飞鹤突然转为轻快地语调说,“我们碰到这样的事,人很自然的会朝最坏的方向想。”
“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能泄气。”重明觉得这种情况下,这样的态度很正常,但她得找到让人乐观的理由,“不管怎么说,我们不会挨饿,我们白天也可以赶路,除非那些家伙全都盯上我们,我们完全可以安心狩猎。”
“对,让他们看看。”羽月站起来,黑荆扔了一件毛草编织物在她身上,羽月叫嚷着,“抓只大熊,跳舞,跳舞。”
祂们一人背一个背篓,重明见苍耳拿着裤子和靴子,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黑荆并没有给他编一条舒适的裤子。
重明伸手把手里的弓箭递给苍耳,说道,“你试试。”
弓箭在苍耳手里纹丝不动,羽月和飞鹤哈哈大笑,苍耳泄气地把弓箭还给重明,重明把弓箭放在飞鹤手里,飞鹤握弓拉弦,弓弦定在那里,照旧纹丝不动。
重明凝视那张面庞,由欢快变得满脸通红,她伸手拿过弓箭,朝天上射了一箭,然后说道,“穿上袍子吧,这些东西认人。”
“认人?”
“是的,你穿上是袍子,其祂人穿上就是杀人的利器。”重明指了指前面的方向,“既然落后了,那咱们就穿越龙血树林去山里。”
“龙血树林?!”喊出声的是羽月。
重明点了点头,“我们都想赢,龙血树林既能避开其祂狩猎队,也不用绕那么远的路。”
“但是,”苍耳说了他的想法,“听说活人从不进那片林子。”
“如果想取得先机,我们必须走其祂人不敢走的路。”重明沉思了一会说道,“这是避开其祂猎手的最佳路径。”
麦冬看着重明,想了一会,显得有些犹豫,还是张口说道,“进到林子里要先穿过一大片沼泽。”
“刚好。”重明牵起木筏,“我们带上这个木筏,从这个林子直接通到那片沼泽地。”
“但是我不会游泳。”羽月小声地跟重明说。
“我们轮流划桨。”
猎手们都没有说话,重明的目光越过一棵棵从水里拔地而出的池杉,扫向那一片蓝黑色的天空,白色火球洒下白色光芒,让林子蒙上一层虚幻的感觉。
突然之间,一阵清风,隐约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些声音,仔细一听,重明辨别出那是风吹树叶的声响,她的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可是,某些认知却总在否定这一切,现在,她唯一要做的是迎接现实向她发起的挑战,如何去到狩猎的山里。
很显然,猎手们都想抄近路。据说,龙血树林是一片墓地,拘禁着各路妖魔鬼怪的魂灵,妖魔鬼怪的魂灵会附着到赶巧经过的人的躯壳内,借此,妖魔鬼怪的魂灵得以复活,而人的魂灵将永久地被封禁在那片墓地。
“我同意。”黑荆先开口,“走惯路我们会成为他们的猎物,相反走龙血树林,或许一路能安然无恙,无数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又在偶然中活下来,反正我们都那么难以确定自己的死活。”
羽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如果我的身体被占领了,说明我还活着,永远的活着。”羽月转头望向重明,“头儿,要是有人经过,你会去抢祂们的身体吗?”
“到那个时候才知道。”重明见羽月冥思苦想的样子,笑了笑,“走,边走边想,鬼怪,讲起来只是意念比一般人强烈,到了那个时候,你用意念跟祂们打一架。”
“也好。”羽月弯腰捡起飘在水上的另一根绳缆,羽月又小又瘦,她脸上那双眼睛总是神采飞扬,“不过我不喜欢偷偷摸摸。”
“你才要偷偷摸摸的呢。”后面的泽兰逗她,“你说说,刚才那种大个,你不得东躲西藏?”
“他们要是有把握,怎么偷偷摸摸地,八成害怕咱。”
“你现在牛皮了,要不说咱们幸运呢,谁会想到衣服杀人。”
“怎么好运就降临到咱头上。”羽月猛地回头,眼睛忽闪忽闪,瞧着泽兰。泽兰哼起小曲,曲子飘荡在静寂的夜空。
祂们从池杉林的湿地笔直朝龙血树林的方向走,接着,祂们爬上一片布满灌木的丛林,在白色火焰越来越暗淡的丛林里登上一个舒缓的山头,龙血树林就在前头。
这时,白色火球的白色光线已经彻底消失,祂们日以继夜地赶路,一路拉着木筏费力地穿过灌木林,又费力地拖上山头,如今,祂们顺着木筏留下的痕迹轻松愉快地往下走。
走到最后一段下坡路,重明停下来,她回头朝后面的人喊道,“咱们歇一会,到了。”
木筏飘在水沼上,山坡下面便是飘着水草的沼地,沼地那边就是龙血树林。
“歇一会,歇一会,”羽月大口喘着气,从山头一路冲下来,江蓠、泽兰和麦冬走得很快,她们三人挨个坐在山脚下,黑荆一路采集适合编织的材料,休息的时候她就编造大大小小的网子,此时,她背着一篓子的网从山头走下来,苍耳走到她前面,回头朝她说,“走快点,多休息会。”
“你慢点,飞鹤的影子都不见。”羽月朝山头大喊。
飞鹤背着篓子从山头走下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猎手们看着对面耸入云端的龙血树,笔直的树干撑起一头硕大的树冠,树冠与树冠相连,阳光找不到任何透射的空隙。
重明取下头上的斗笠,径直扔进沼地,斗笠掠过水面,停下,旋转着,接着直沉沉地往下坠,好像被沼地一口吞食。
“太阳转到那个角,咱们就下水。”重明说,“我们要躲在龙血树的影子里淌水,不然跟那顶斗笠一样。”
“鬼怪的魂灵?”羽月惊声,“头儿,斗笠也有灵魂?”。
重明瞥了眼掉在水里的木筏,它被水草托着。羽月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她的各种情绪通过脸部的肌肉,各种各样的怪相表达,重明与人接触的时候,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对猎手来讲,狩猎的感觉很复杂,除了表面上必赢的干劲之外,所有人心里无时无刻不被恐惧笼罩着。绿色的水草,清澈的水面,身后花草丛生的山坡,眼前如一堵墙一样的龙血树林,能够坐在阳光下直视这一幕,足以震撼人的灵魂,让人潸然泪下。
猎手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风景。恐怖把这一切淹没。重明有一把钥匙,她不确定这把钥匙能解开这些离奇又荒谬的事情,但她确定她绝不能说出去,不能告诉她的这些猎手同伴,祂们也许可以帮她,但祂们只是为了活着坐上同一条木筏,在这片需要十枚银币晒一次太阳的大地上,祂们不知疲倦地狩猎,喘着粗气,嘴唇干裂,神志如没有星光的夜晚混沌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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