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杀人的猎手服

有经验的猎手并不急于出发。有经验的猎手知道,白色火球亮起的时候才是最佳时节。

晚上的天空亮起白色的火球,高高悬在此刻太阳的位置。白色火球像临河大道的钟声,准点的钟声振醒高山原野的猛兽,让夜里的丛林大地染上一层白光。

重明弯下腰,抹平裤腿的褶皱,塞进靴筒里。

穿上猎手服,猎手们更加毕恭毕敬;猎手们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那里,长久不见面,总觉得有一分生疏,忘了怎么开口说话。

羽月走过来和重明聊天。羽月问了一个她总也想不通的问题,“头儿,他们都说我们是最弱的,说我们去年是走了狗屎运。”

重明整理好裤腿,直起身,瞅了眼广场上散开的猎手,隔了一会,才说,“是吗?他们说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

“可是,”羽月低头想了想,“我们不早点出发吗?要走很长的路呢。”

“我们先去池杉林,那放着干粮。”重明笑着说,“你可别一个人去跟他们斗,他们会抓住你,像野狗一样把你吃掉。”

“那,那我们不是更应该早点出发?”羽月结结巴巴地说。

重明注意到她背斗笠的肩胛单薄窄瘦,问道,“稻花谷伙食不够吃?好像还没去年结实。”

“她有点忘记自己是个猎手了。”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江蓠晃了几步,晃到重明面前,“他们总那么说,她长了耳朵没长脑子,今天吃得多,明天吃得少,我看看,这耳朵上挂着一颗圆圆的脑袋啊。稻花谷要是允许打斗,她早被野狗吃了。”

羽月满脸通红,抬头望了望无云的天空,嘴里嘟嘟囔囔,最后说道,“里面的人都这样。”

“你又不是里面的人。”泽兰哼着小曲走过来,冷冰冰地说,“我就不明白,她还真信了那些人的话,吃饱了才有力气,有力气才能干架,她是切自己的肉给别人吃。”

“哎呀,泽兰。”羽月喊了声泽兰,红着眼眶,嘴唇紧闭,脸颊鼓鼓的,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麦冬过来碰了下羽月的胳膊,说道,“别逗羽月了,大家不都想方设法往里面钻吗,羽月只是轻信了那些人的胡言乱语。”

“不要存过高的希望,希望会把人弄垮。”说话的是苍耳,他边摇头边说,“我是过一天,就要感谢上苍让我多活一天。”

“我竖起耳朵听你们聊天,只听见吧啦吧啦的羽月,羽月,别理祂们。”飞鹤戴上斗笠,快活的眼光扫了眼羽月,然后盯着重明,说道,“咱们要绕过池杉林,算算比其祂人晚一天的路程。”

“你也想早点出发?”重明抬眼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白天出去我们的手会受伤。”

“我有个建议,”苍耳擅于计算,他朝麦冬说道,“麦冬,以你的步子,到池杉林,太阳刚好落下去?”

麦冬擅于测算,时间在她手里能精确到一分一秒。最后,猎手统一意见,准备提早出发。猎手戴上斗笠,双手缩进黑袍的内袖,袖口束上黑荆编的扣箍,避免双手露出来,被太阳灼伤。

听到要提早出发,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荆,蹲下来,在广场上拔些草编了八个扣箍,任何材料在黑荆的手里都能换个样,变成她头脑中那些漂亮又实用的东西。

“黑荆!”羽月握住黑荆的手,左看右看,接着朝重明喊道,“头儿,你说黑荆的手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苍耳瞥了眼手里拿着的绿草扣箍,说道,“没用,外面那种不毛地,寸草不生,出去马上化成灰,他们故意的,让我们留双手在外面,好看我们到处跑,到处躲。”

这时,泽兰引吭高唱:

“舵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唱完,她说道,“去哪里都要过那片赤地,你担心死在野地里?一直躲在山里面,白天睡觉,晚上出来,倒没这个担忧。”

“我就是尽力做点什么。”黑荆蹲在地上,抬头见泽兰瞪视苍耳,苍耳沉下脸色,眼见两人就要进行那惯例式的嘴仗,黑荆说道,“试试总比不试要好,事情不像咱们想的那么顺利,但也不像咱们想的那么不顺,去年不就是吗?”

苍耳恼怒地低头瞧了眼黑荆,“你不用打圆场,你们谁乐意那样死在外头?去年咱们就瞧着多少人忍不住,白天出去,眼见双手起泡腐烂,山里的臭鼬都嫌那种活死人臭。”

“好吧,头儿好心准备了干粮、草药,这还没出发,就生啊死的。”飞鹤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就说啊,人的日子不能过得太好,太好了,一想到之前的那种苦日子,就心慌胆怯,吓坏了。”

“可不,我以前就没害怕过,人不都这样嘛。有人告诉我,域里可不是这样,我还想呢,能好到哪里去。”麦冬沉思道,“进来了才知道,那人大错特错,域里比想象的好多了,好太多。贫瘠残酷苦难的地方,生长的也是贫瘠残酷苦难的想象。”

“头儿,你为什么不去稻花谷呢?”羽月露出一副快活的笑脸,“我就算死了,也满足了。”

“大概不想让自己太痛苦。”重明抬头看了眼渐渐沉落的太阳,说道,“越过这个域界朝那个方向一直走,到池杉林取了东西之后,麦冬,你看看有没有近路,咱们尽量省点时间。”

麦冬靠在石制界碑的背面,望着界碑逐渐拖长的影子,说道,“现在出发,正好赶上太阳下去,掏手干活,刚好。”

“除了苍耳,还有谁不想现在走?”重明转向苍耳,然后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

重明不觉得什么事情同一个队伍的人都有必要绑在一起,同进同出。祂们只是因为一些偶然的因素聚合,每一个人都不能强迫其祂人做祂们不愿做的事,但一个人一旦做出某种行为,就必须为其祂人负责。

“既然没有了,苍耳你后面跟上,我会沿路放些标记。”重明首先越过域界,大家排成一行,默默地跟在后面,最后,苍耳也跟上了。羽月回头,见苍耳走在最后面,大声喊道,“头儿,苍耳也来了,人齐了,咱们抓只大熊,大熊跳舞,跳舞。”

羽月高兴地蹦着,乐不可支地扭动身子,后面的江蓠轻声提醒她,“小心,手别露出来了。”

“她这个癫婆。听说真理院很多。”飞鹤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加快两步,和重明并行,笑眯眯地说,“头儿,听说有种药物,涂上就不怕太阳晒,听说有人弄到了。”

“哪弄的?”

“好像是四眼井,据说最少也要十个银币。”

“哪个猎手能搞到那么多银币?”

“那个青冈就行,他上了四次祭台。听说这次,为了进他的队伍,那些人大打出手,全是好手。”

“你人在稻花谷,什么事都知道。”

“当然,要想赢,必须多了解情况。全是咱们的竞争对手。”

“你不想站上祭台?”

“那么威风的事,当然想,不过想和成是两码事,光想想算了。”

“咱们这些人,就你有头领的体魄,要是这次赢了,明年你做头领?”

“不,我还是做个随从自在。”

两人一路说着走着,穿过一片荒草地,到达池杉林边。太阳还没完全下去,羽月惊声叫道,“麦冬,你测走眼了。”

飞鹤跳到水里,转头望着草地上纹丝不动的人说,“水不深,可以走。”

羽月跟着跳下去,重明在池杉上划了记号,只要顺着记号,就能走到放木筏的点。

重明望着祂们在水中拖出来的那道长长水痕,抬头看了眼天边的太阳,最后也踏进水里,祂们一起向载着干粮和药草的木筏走去。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把手缩在袖口里,淌了一段水路,江蓠停在原地,喊了声“奇怪”,随即,她的身子被倒吊在池杉树上,她的双脚被绳子紧紧地扎住,随后,所有人的双脚都被绳子困住,倒吊在树上。

从树上跳下来几个人,重明盯着眼前这个衣不遮体的大个头,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借件衣服穿。”

八名猎手,八个衣不蔽体的大块头。

羽月晃动双腿,大喊一声,试图像个锤子一样撞向前面的大块头,江蓠瞪大眼睛,怒视着眼前这个闪着凶相的人,泽兰哼起了小曲,像没事发生一样,苍耳绝望地闭上眼睛,人确实不该过好日子,我们不是那种该过好日子的人,飞鹤使劲往上挺,一心想翻转身子,伸手抓到上面的绳子,黑荆瞟了眼对面的飞鹤,编那根绳子的人手艺一定很好,但那样的材料她从没见过,黑荆这样想着,听到旁边的麦冬叫她,“黑荆,拽我一下。”

黑荆没来得及拉住麦冬伸过来的手,大块头钳住她,他们剥下猎手服,裹在自己身上,一个大块头捡起飘在水上的斗笠,戴在头上,突然,一声凄惨的叫,猎手服跟活了一样,黑袍的领口像旋转的剃刀,崭齐飞速地割断大块头的脖子,头首顷刻分离,头颅滚落到水里,无头尸首伫立在水上,鲜血从被削得齐崭崭的脖子涌出,沿着黑袍的纹路流入水里。戴斗笠的那个大块头,颈带垂在下巴那,脑袋随斗笠在池杉林上空盘旋飞转,剩下的那个大块头,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重明收紧腰腹,挺身向上,母亲说,香袋能驱魔辟邪,重明摸出香袋中的刀片,翻身割断绳子,跳进水里,立在血水中。

重明跳起来割断其祂人的绳子,猎手们落在血水中,大块头口瞪目呆地定在原地,嘴唇颤颤巍巍,重明拔出猎刀,挥刀抹断他的喉管,鲜血往外喷,大块头倒在鲜血慢慢往外渗的血水中。

“头儿,不问点什么?”泽兰问。

“先去抹药。”重明边走边说,“传出去是个大麻烦。”

“这衣服硬得像块石头。”羽月一脸惊愕,用手敲了敲包裹无头尸首的袍子。

这时,在空中旋转的斗笠稳稳地落回那具无头尸首的脖子上,惊喜的面孔,渗血的脖颈,坚硬如石块的黑袍,褶纹清晰可见,像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塑,猎手震惊于眼前发生的一切,苍耳慌乱中边脱靴子和裤子,边说,“要命的东西,要命的东西。”

“你完蛋了,这么怕死。”飞鹤脸色惨白,但又努力地露出笑容,走到尸首长长的影子里。

“你不怕?”苍耳停了一下,接着又说,“你比谁都怕,你不仅怕,而且……”

苍耳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羽月那双明亮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他脖子和脸蛋涨得通红,俯身捡起飘在水上的靴子,双手交叉,搭在腰前,站在水里一动不动。

现在,太阳下去了,林子上空投下白色火球的白色光芒,泽兰哼着小曲,说道,“这样的夜色多好,这是给好梦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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