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办公室会谈(一)

“不能怪我。”父亲抬头,浑浊失神的双眼黯淡无光。

日子久了,父亲的激情逐渐消退,他看不清母亲,在他的记忆中,女人会因为爱情而高兴,感激他带来的幸福,母亲没有那些喜悦的表现,尽管她脸部的轮廓线条仍是那样清秀、漂亮,他厌烦了。

一场意外的浪潮侵袭湿地浮岛,鸡、鸭、猪被冲散了,小麦、稻子被压倒了,生活艰难,日子又一次从头开始,父亲停止幻想,回到现实。

父亲在一次大雨倾泻天,永远地消失了。

重明记得父亲那张脸,脸上经常闪现一触即发的怒气,重明以为父亲要发怒了,但是又没有,重明问过一次母亲,父亲这次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母亲说,做猎手危险,要随时准备死亡。

母亲死了。生命一场,往往伴随着对生的**,死的恐惧,还有各种胆怯。重明恍然觉得,母亲早已超越死亡的门槛,在死神扼住她的喉咙之前,她早用超然的姿态与命运做抗争,避免过早被命运摧毁。

关宏看着重明父亲要散架的躯体,一副夕阳西下,夜寒临近时的僵死状态,他吸口气,说,“那种感觉不可能一直有,往那边走。”

她们跟在他后面,掏粪工推着沈东鹏,来到一个半明半暗的房间。

一张床,两把椅子,窗台上摆着两盆蓝色的鸢尾,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陶瓷瓶。

最近执事关门闭客,如无重要的公事,所有人都知道不要来打扰执事。执事正在招待宾客,拯救病人。

一把刀擦过执事的脸颊,钉在墙上。

“你是谁?”执事问。

“阿蛰,执事大人,你还记得阿蛰吗?”重明笑着。

“死了多少年了,让我想想。”执事那张削瘦的脸微笑着,看似在沉思。

“那你好好想想。”重明弯腰,抽出绑在关宏小腿上的一根断矛,走近执事,“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矛头刺入执事的心脏,执事惊愕地瞪着双眼,倒在地上。重明转头对掏粪工说,“这根矛,都知道是谁的,我留在这里了。”

鉴于最近域内发生了很多大事,先是执事被杀,然后气象预测失误,星象师消失,寒潮侵袭,暴雨持续,域有史以来成为汪洋大海中的一片孤舟,潮水退去,象群入境,域的边界失效,域界彻底被突破,神话消失了。

现今活着的人,从来没见过其中任何一件,何况同时发生那么多。

破损的域如何重建,域界如何管控,各种提案纷至沓来,照章法办,不少古老的程序需要重新启动,所有人焦头烂额,翻阅法典,找寻依据,很多提案需执事、长老、祭司三位一体、共同签署,当务之急是补上执事的空缺。

提名的候选执事人选通过层层筛选,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只要现在的执事、长老、祭司同意,新的执事将诞生。

预定的时间地点,执事迟迟没有出现。

长老问,执事怎么还没来。执事你看我,我看你,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沉默中有人出声,也许信使知道,最近信使和执事交流工作频繁。

沈东鹏立于长老身后,一板一眼地说道,“自从上次议事大厅,执事提议取消域界,允许猎手自由出入,之后再也没见过执事。”

“边界怎么可能取消。”执事中一阵喧嚣。

“放那些肮脏、粗俗的牲畜进来?”有执事质疑。

“那你说怎么办,谁去做工,三七道那边现在污垢横流,一片恶臭,这样下去,整个要变成化粪池、停尸场。”有执事反问。

一想到那些像狗一样的猎手大量涌入域内,装腔作势、装模作样地穿着域内的服饰走街串巷,有执事频频摇头,坚决反对。

“不行,绝对不行。”

“执事呢?怎么还没来?”长老问,八大执事,死了一个,还剩七个,现在一个缺席。

祭司端坐在位子上,沉默不语,大家琢磨不透她的想法,她难得发表言论,总是坐在那里,倾听,接受膜拜,不过执事普遍认为,她那庄重威严的举止并不会成为这些提案的阻碍。

缺席的执事怎么发现的。

料理鸢尾的园艺师提着水壶,拎着剪刀推开门,爬满尸身的蛆吓得园艺师跌倒在地上,园艺师过于惊慌,剪刀还刺穿了园艺师的大腿。

域内的人又一次履行祂们的职责,看了一场大戏,只是这次他们的新鲜感消失了。

载着执事的大船逆水航行,观看这场盛宴的人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巴,惊叹像神明一样的执事为何在短短的时间内相继死亡,他们瞪圆眼睛,踮起双脚,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一块碎片,以至于错失茶余饭后的谈资。没人关心真相。

真相往往隐藏在一个侧面,一次回流,以及那些被敲烂的碎片中。关宏背着“白马是马”的原型机器人回老家揽江窑。

揽江窑两面夹山,山脚下是四季穿流的溪水,基于对大江大河的向往,最先在这里定居的人给这个小地方取了揽江窑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字。

一条乡道直通揽江窑镇上。关宏在镇上下车,她算准时间,拐进镇上的一条小道,沿着两面是山的小路往家里走,她要赶在夜色笼罩之前到家。

妈妈在烧火煮饭,爸爸在镇上做工,哥哥在草坪上搭积木。

“回来了。”母亲先看到关宏。母亲那能穿山越岭的嗓门到了关宏耳朵里,关宏喊了一声妈,放下原型机器人。

假期有半个月,临行前,关宏提着原型机器人走进常珊珊的办公室,她略作神秘姿态,说是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常珊珊没有抬头,边写东西边问关宏发现了什么,关宏故意不说话,常珊珊见她半晌没有回应,停下笔,抬起头,疑惑地眼神问询关宏。

关宏探头,又转头瞧了眼门口,好像有人会突然推门进来,常珊珊叫她不要神神秘秘,有话就说,不会有人像她这样突然闯入办公室。

关宏问,“工业安全委员会为什么找我们啊,外面传得乱七八糟。”

常珊珊瞥了眼关宏,然后笑了,问,“你说呢?”

“想不到。”

“动动脑子。”

“动脑子也没用。”

“为什么没用?”

“听说他们的作风无法用常规的逻辑推断。”

“是吗?”

“难道不是?”

“可能是你还没看见真相。”

“那我对他们完全不了解,看不见真相也正常。”

“你总是占着理哦。”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要是找我们做事,那还挺有眼光,我以为他们全是酒囊饭袋、傀儡奴才、吃人的硕鼠。”

“过分偏见了。这些事到你嘴里总是这么不堪。”

“我看见的真相就是这样,又不是我瞎说。”

“你哪里看见的真相?”

“报道上写着呢。一场雪,体育馆塌顶,吃个饭,整栋楼倒塌,出个差,化工厂爆炸,下个矿,矿井滑坡,死了那么多人,出了事,查起来,可都是先进单位,优秀企业呢。不是一切为了安全吗,难道我理解错了,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没有?”

“你最近看了不少社会新闻。”

“当然了,看得我气愤,气愤也没用,人家照样吃好住好玩好,子子孙孙,日子逍遥。骗子一条龙服务,写文件的专家学者、接文件的官老爷、生产主、投资商、金融客、建设承包商、工人,一个圈子,紧密团结。”

“到你这里,阶级理论好像变味了?”

“哼,过时的理论,操弄概念,现在聊阶级,最大的骗局。”

“嗯?”

“一个运行良好的生态圈,什么都有,什么都要健康,才能持续。我不相信阶级那一套了,现在是圈子与圈子的对抗,一个圈子繁荣,那里面的人日子也好过,所有人都会成为那个圈子的拥护者,一个圈子衰败,有人日子不好过了,就会出现叛徒。”

“圈子里还是分层分级。”

“哼,既然有各种各样的圈子,就有各种各样的生态。谁爱受压迫,爱当奴才,就去那种倚强凌弱的生态圈。”

“你觉得每个人都有选择权?能自由地脱离自身的那个圈子?去哪里?哪个圈子会随便接纳?”

“反正,越强调什么的时候,什么就成了骗人的把戏。阶级不过是老马归纳北方小岛上某段历史时期的总结,是事实发展过程最终呈现的一种状态,是从现在的时间节点看过去的时间,是后面的人给过去的事分门别类。”

“过去、历史,原本的意义就是让后面的人借鉴。我看你很懂这个道理,犯过一次错误之后,总在那归纳总结,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

“历史是一堆臭狗屎,一堆狗人伺候主子建造的化粪池。”

“怎么解释?”

“无非就是一堆王侯将相的传记列表,讲述围在他们身边的人如何跳舞。台子上的人多了,吃喝拉撒,化粪池没了分离过滤功能,舞台臭了、倒了,再建一座化粪池,在中央搭一个台子,相似的人继续跳舞。”

“所以我们才要总结历史经验教训,避免重复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

“所谓经验教训,就是如何提高化粪池的过滤功能,如何强化舞台的结构,使坐在舞台上的人永远地不坠落。

化粪池永远是化粪池。低头的人看不到,他们漠视,他们要永保自己在舞台上,仰头的人看不到,他们艳羡,他们要穿过一级又一级的化粪池,干干净净地爬上台子。”

“你想法这么偏激,当心得病,肝脾抑郁。”

“哼,我一个在化粪池游泳的人,全身都是病,才不怕那点小病。我这样的人,从来不在历史上,来了就来了,死了就死了,我这样的人,统称为主人的财产、流民、贱民、老百姓、群众、其它人。”

“妄自菲薄。这才是历史的主题。”

“我才没有呢,我只是陈述事实。陈述立书做传的专家学者口中的历史记忆和传承。封侯拜将,万众仰慕,所有人围绕这唯一的存在讲动人的故事、引人向往的故事,化粪池的人,祂们有什么故事呢,只有麻木、下作、肮脏,重复单调乏味的日子,乌合之众。”

“越来越离谱,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这可是专家学者提出来的。”

“他们当然要这样强调。一个圈子干不过另一个圈子的时候,人民群众是最好的武器和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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