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安全委员会下发了一个工作任务,准确接住这个任务的人,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东西。虽然他才二十三岁,众人羡慕他的青春年华,但是他自觉老木将朽,他以一副冷漠的姿态审视周围的一切,机械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他对这个人不满,对那个人不快,他怨恨生活的苦,他唯一的快乐,在键盘的另一头。
键盘另一头的世界,给了他与众不同的派头。那个世界让他觉得自己是世界的审判官,是操作这个世界的王。
他坐在一米见方的工位,从早到晚,心系世界的安危、荣辱,他有时候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他不在乎,反而,他内心得意,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他感觉世界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他总想再干点更大的事,引发更大的关注。
终于让他等到这个机会。
他拿到一个工作任务。下发指令的单位,任何人听到名字都知道意味着什么。那是业界权威,象征呼风唤雨,这片沃土上生长的大树小树,都由它串并控制。
他扫了眼工作任务单,心潮澎湃,意识到大展宏图的机会来了。
他先是拿上手机,拍了照片。这个手机也让他羞愧难当。这样古老的物件,只有穷得叮当响的人才用,尤其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谁不是身上别个又酷又靓的智能配饰。他觊觎那个骷髅头智能助理好久了,关于它的配置、性能、样式、价格,他早已烂熟于心,他发誓,等有钱了,他的骷髅头智能助手一定要选配双黑色的眼睛,每次启用,便变成亮眼的红色。
他敲了几行代码,模拟骷髅头的视觉表现效果,包装这些照片,最后打上骷颅头的图标。首先,他发到兄弟圈,他要炸一炸这些兄弟,也享受一下被兄弟追捧、吹嘘的感觉。
没有然后。西伯利亚那群挖土豆的土豆客迅速捕捉到这个信息。他们转手把这个投放到北方联盟的一个基站,基站先是对外封闭,一封措辞严谨、得体的勒索信随基站地址被传送至南方诸国某个领导人的办公桌上。
如不满足要求,基站将对外开放。
接着,大领导就风风火火到了工业安全委员会。
只关乎钱,则再多钱也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那种明晃晃的羞辱和威胁。
然后的事。曝露工作任务的兄弟被逮捕,警车夹道,三堂会审。这是他生平受过的最高规格礼遇,那么多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受人关注和重视。
他确实干了一件大事。泄露国家秘密,致国家安全于危险中,玩弄了一路传递工作任务的领导、管事。
他惹恼了所有人。好在以勒索为职业的土豆客有他们的职业素养和道德。他们只要钱。钱按要求到位,一切都可抹除,像没发生过一样。
沈东鹏亲自上阵,指挥这场战役。
对沈东鹏而言,伟大荣耀之路上的每次阻碍、危机都是一次机遇,他站在高地,竭尽全力,亲自提点和任命这次系统盘查的小兵小将,从上到下,一级一级,指东令西,进行全面深入的内审和核查,有问题的人要一个个揪出来,就地正法,以示国威。
至于钱的事,交给秋晨晖处理。
追溯起来,秋晨晖和西伯利亚那边有点渊源。她抵押公寓,为的是用那笔款子换西伯利亚市场上的源码,到现在,她还在攒钱,计划着什么时候把公寓赎回来。
后智能化时代,人们对知识的价格和力量一无所知,显然部分原因是各种免费知识漫天飞舞、唾手可得,还有部分原因是知识界对整个社会抱有一种鄙薄的观念,认为社会由几个封闭的阶层组成,一个人的出生决定了他的见地,大部分人对胡编乱造的知识着迷之极,确实符合他们的身份特点:智商平庸、愚昧无知。
除非某些偶然不可控的因素,否则一个人很难有什么途径跻身到更高阶层,见识一个不同的世界。对秋晨晖而言,偶然因素就是她在垃圾场翻到的那几本数学书,后来,她去维护二科,空闲之余,坐在窗台边,望着外面发呆,某一瞬间,她突然开窍了,她想通了一件事。
想通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抵押了自己那间带厕所的公寓,几经周折,从西伯利亚市场换了一套源码。如果照学校那套,她将永远一丝不苟地遵循上级指令,就像不断重复地从一缸红米中挑出黑米,以精确到令人乏味的程度,不厌其烦,将黑米按规定的数量分盒包好,放上传送带,以此换得日常生活的劳资。
挥挥手,秋晨晖告别那种行家里手的身份,以高昂的代价,她丢掉红米黑米的操作说明书,自此,她深入到大部分人肉眼无法看到的知识府邸,秋晨晖看见一个繁花似锦、珠光宝翠的世界。
当然,她也完全没想到因此结下一层渊源。她收到一个密钥,西伯利亚的勒索信赫然在内,同时,一只狗挺着胸脯,以蔑视一切的眼神朝她吐了吐舌头,骄傲的狗头告诉秋晨晖,勒索金到位之后,秋晨晖的某个账户将多几枚狗币,狗币不会被追踪,完全合法,只要愿意,任何时候,秋晨晖都能在公开交易市场兑现。
按此时数字艺术市场的价格,狗币兑现的金额,刚好够秋晨晖去一趟银行,把抵押的公寓赎回来。
狗头看出秋晨晖的震惊与疑惑,眨巴着无辜的眼神。他们遵循了江湖客的一个优良传统,越过法理的约束,践行道义的指引,动用知识的力量,以技术的手段,挪用世间不公不义之财。很难从单一的对错角度去评判这种乖张任性的行为。
对于这种跟抢银行一样,操作得手之后获得的巨款,秋晨晖没有什么思想负担,毕竟,在这个世界,这种巨款,只是正常工作的副产品,如果愿意,利用手中的职权,秋晨晖早把公寓赎回来了。考虑到自身势单力薄,没有稳固的关系网,秋晨晖在这方面谨小慎微、分外留心,以防被觊觎她这个位置的人抓住把柄,被人拉下水,再也爬不上来。
正在她思考之际,沈东鹏过来询问勒索金的处理进度,狗头俏皮地眨了眨眼,迅速地消失于万亿计数字世界中。
其他的事正在有条不紊地办,勒索金的事沈东鹏很急切。高墙大院,西伯利亚一群挖土豆的,轻而易举地就把门撬开了,一路顺畅、毫无察觉,来去自如,泄露出去,系统的安全防卫工作像场笑话,不过沈东鹏笃定那些人只要钱,钱到位,一切就解决了。
事实确实如沈东鹏所料,勒索金的事不仅搞定,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沈东鹏要跑好几个地方,他要亲自向相关领导汇报这个好消息,这关系之后的那场战役,他要大领导授权,亲自指挥,以清除安全防卫工作失职的相关人员。
沈东鹏换上工作制服后,就像换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工作制服赋予他一个完整又生动的灵魂。那张像饭盆一样扁平的脸盘上充满着潇洒自如的威严气息,那从腰身开始膨胀的体态赐予他宽宏海量的人格魅力,在别人看来,他在社交场合生杀予夺、干脆果断的优良品质无不充满着吸引力,令人着迷,使人畅想连篇。
沈东鹏俯身,凑到长老耳边,小声提议,“既然猎手在这次驱逐象群的行动中表现得力,奖励他们镇守边界,表现好,再授予通行证,那些事后面可以慢慢解决。”
“不行,绝对不行。”沈东鹏打破沉默,有人对此强烈反对。
此时,布偶猫从外面蹿进来,跳上长条桌子,踱着优雅的步子,从桌子这头走到那头,绕了一圈,像滩泥一样,慵懒地趴在桌子上,有执事朝向布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又瞥了眼静坐的祭司,以及那只像雕像一样的黑猫,便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胡同街的铺子毁了好几间,赵家人来过好几趟了。”有执事开腔。
接着,执事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金家的一个老头哭闹了好几次,说是胡同街的铺子没了,他们没吃、没喝、没玩。”
“他们那叫没吃、没喝、没玩?听说四场有地方食物断了。”
“食物断了?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就现在,在闹事,牛头马面全派那边去了。”
“外面有传,域要完蛋了。”
“督察院呢,谁再传,抓起来。”
“六场那边有下水道坏了,臭气熏天,就怕不久越漫越开。”
“奥艺室的那些大学士,猪学院、狗学院的那些博士,理学院的那些院士,没办法?”
“他们最多编一个好故事,问题是现在怎么办?这些事谁去做?”
“以前怎么做,现在就怎样做。”
“你忘了那场雪?死的人,真理院一时半会也补不上。”
“那场该死的雪。”
“星象师还没消息?”
“又被哪个女人迷住了吧。”
“那个女人还没抓到?一个女人都抓不到?”
“当务之急,团结人心最重要。”
“喵”的一声,布偶猫起身,好像对此表示认同。
“准备下去,择日举行一次开界典礼。”长老难得一次发言,据说,自域建成以来,他就坐在中子屋,人们对他又尊敬又畏惧,他和祭司,都是活着的神。
长老那皱纹纵横的额头装着域的全部记忆和思想,他坐在中子屋,执事们向他报告种种事务,他聆听、接受请示,偶尔才摇摇头或者说一句话。
祭司比长老更神秘。传说祭司住在天宫,和先祖先贤一起,因此祭司保持着永远年轻不老的容貌,但凡域的重大盛事,祭司来到人间,向人们传达先祖先贤的智慧和赞许。
长老做了最后的定夺,祭司没有反对,之前的一切一笔勾销,接下来的热点主要是域界的开放。
有人为此大打出手,在街头摇旗呐喊,呼吁阻拦猎手进域,这样的声音阻止不了大局的推进。
沈东鹏作为长老的信使,自称防卫指挥官。沈东鹏认为,为了阻止外部势力的进攻,域界有必要设置哨站,由猎手驻扎,轮流站岗防守。
十八乐坊制造了大量兵工器械,猎手分组分队,分批领取工器。
建哨站、修房子、开挖下水道,沈东鹏需要统筹协调的事很多,秋晨晖作为长老的另一个信使,沈东鹏的前任下级,自然而然地担当起很多必要的工作任务。
在狗学院的那些日子,沈东鹏收获颇多。他知道现在防卫指挥官的身份只是一个虚构的职务,他的脖子上还卡着血祭这道枷锁,他必须获得一个合法合规、清白干净的身份。
他主要为这事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工作上的事,大框架定下来,其它琐碎的具体事务交给秋晨晖去做就好,工作上,秋晨晖一向是个让人省心的好下属。
两人保持着友好的默契,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秋晨晖拿到工作任务,先去了一趟阿奇的刀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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