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板上。重明想起那次,她回到湿地浮岛,落日余晖之下,母亲拖着长长的影子,正在外头取晒干的鱼。
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流,母亲快速迈了两步,抱住重明,鱼的腥味,母亲的气息,直到天完全黑,重明才停止抽泣。
那是重明第一次深切认识到,那些讲究仪仗的猎手,有某个共同的一面,用危险和凌辱的方式取笑别人,这种属于他们特有的方式,谁一旦运用得和他们一样成熟,把无耻、下流卑鄙的恶欲当作平常,他们那扇友谊的大门便向谁敞开。
重明怀着一腔热情,想加入那个猎手群体,进入他们那个领地的方式把重明引向特别的孤独和暗地,她感到很恶心,又有点害怕,她在母亲怀里抽泣着,直到母亲的爱把那些阴暗、恐惧全部驱散,世界恢复光明的摸样。
母亲眼里闪着担忧的神色,轻声问她发生了什么,重明定定地盯着燃烧的炉火,她回想起一切,转头注视着母亲,“母亲,父亲也那样吗?”
母亲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重明脸上稚气的神态正在褪去,她长成漂亮的姑娘了,有着优美的曲线,健康的身形。
“他们侵犯你了?”
重明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袖子里藏着刀,他们谁也追不上我。”
重明想到那个被围住的场景,她是被他们包围的一只猎物,假如他们有准备,假如她跑得没那么快,一切结果未知。
“母亲,人为什么要□□?”
母亲伸手摩挲着重明的头发,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停留了一会,然后说道,“□□是动物的本能,生命繁衍的需要,母亲和你父亲有爱,才会□□。”
“爱?爱是什么?”
“我对你,你对我,是一种爱,你父亲对我,我对你父亲,也是一种爱。”
“没有爱也可以做吗?”
“当然可以。纯粹的□□,象征某方的权力优势,是强者们经常玩的一个游戏,为了服务和服从。猎手为了进域,模仿、演练域内的具体事务,他们玩弄那些游戏,便于早日在域内占有一席之地。”
“那么令人可憎、恶心的事,他们为什么玩得那么开心?域为什么要制定那样的规则和秩序?禽兽吃饱就走,他们见人越痛苦,越恐惧,他们就越兴奋,越来劲。”
“每个人都有一个看不见的灵魂,不是每个人的灵魂都纯净高贵。
一些人为了域的稳定长久,从自然规律的存在中悟到灵感,想了这个解决办法。一条简单的法规,平稳半数人内心的躁动,使人从操纵中获得快感,满足人对权力的需求。禽兽只管吃饱,人除了吃饱,□□与灵魂、物质与情感,哪方面都有要求,这些,要么从外获取,要么从内自由生长,任何人,任何一项都缺不了。”
“有些人就能缺。被他们操弄,很多人看起来很快活。”
“这只是各自的取舍选择,对同一件事的认识不同,感受不同。外面吃不饱穿不暖,得病了熬着,洪荒旱涝说来就来,活着是生命的本能,为了活着,人作为生命的最高表现形式,可以做很多事。
你觉得痛苦的事,有人感觉得意,你觉得羞辱的事,有人感觉尊贵,只要把个人生存的那套规则当做理所当然,当做世界的唯一,人可以说服自己做任何事。追求绝对真理的世界,每个人有固定的位置,要想在那个世界生存,就要遵守自己所在位置的规则。”
“这样的世界不应该存在。它先杀死一半人,这一半人再杀死其中的另一半,用不了几次,就剩一个人活着。”
“这种方式很高效。自然世界的生命,大多由两性构成,两□□合,一方繁育生产。有人从生命繁殖中看到了永恒的真理,抓住一方繁育生产的把柄,圈养、保护她们,最后剥夺她们的社会身份、地位、财产,假如出现异类,不服从安排,无需解释说明,这种违背天道伦常的事,设定的规则会自动把她们清理干净。
繁育生产是事实,围绕一个永恒存在的事实建设一个绝对真理,容易使人理解,让人信服。
套用这样的二分法则,很多困难的事解决起来,快速、直接、高效。生命短暂,每个人都希望早日达成目标。人要死了,目标还遥遥无期,是件悲伤的事,因此,人总是在思考,如何在有限的生命时长内实现展望的目标、理想、宏图大业。”
“但是,实现的只是少数人的目标、理想。”
“只要让大部分人把幻觉当真,让大部分人相信这就是他们所要的。”
“母亲,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黑乌鸦从远处带来的讯息。”
“我才不信呢。”
“你还想当猎手吗?”
“当然呐。我要是躲起来,就永远不会知道传奇是什么。我要去走走、看看。”
“猎手随时会死掉。”
“反正人都要死的。”
“我不希望你死在妈妈前面。”
“我才不会呢,我保证不会。”
这时,黑乌鸦呱呱地叫着,扑腾着翅膀,从屋外滑行到屋子里面。黑乌鸦落在母亲的肩头,重明准备妥当,开始了猎手的旅程。
现在,重明不再对域好奇,母亲也不在了。
关宏说域是一艘航母,稻花谷是域的舰岛,重明没见过航母,如果域有形状,那域就是一把杀人的刀,杀死人的情感,禁锢人的灵魂,让人禽兽不如。
重明离开了域,关宏走在她身旁。落叶伤心地坐在屋里不愿出来,阔木站在门廊,同重明她们来时那样,只是神色放松,一脸不舍,什木那说,离开也好,死活不是人。
域里没有多余的人。木叶的右腿被闯入的大象踩碎了。他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筋骨相连的腿,艰难地挪动身体,躲避发怒的象群。
街市寂静下来,象群走了。木叶以为自己会被牛头马首扔进焚化炉,出乎他的意料,他被人抬到民医所,民医所的医士截断了他那条皮肉、碎骨粘连的右腿。□□巨大的疼痛直接猛烈,内心绝望的痛苦无限绵延,他觉得自己被域抛弃了,像他这样的人,在域里全无用处,呼吸都是多余的。
木叶作为多余的人,躺在民医所,形同尸骸,因此,他没来得及想,他这样一个多余的人,为什么民医所会允许他占用资源。
关于这件事,容许木叶不想,但执事不能不想。
执事聚集在中子屋,正在讨论一份提案。
沈东鹏和秋晨晖照旧,一左一右站在长老身后,祭司起身,信步走到门监那,黑猫从楼上跃下,静悄悄地蹲在她的脚边,祭司弯腰抱起黑猫,漫着优雅的步子,回到座位上。
桌子上躺着一份提案,长老没说话,祭司神秘莫测,也没出声,执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商量谁先起头。
黑猫跳到桌子上,蹲着,立在祭司的前头。秋晨晖眼神不由自主地凝视着那只雕像一样的黑猫。一种熟悉的感觉向她袭来,每次这样的会议,她都会有这种感觉。
先是有人传大领导非常愤怒,气到他要直接来工业安全委员会,接着,作为沈东鹏五大秘书之一的秋晨晖收到一个紧急通知,停止一切活动,全力以赴大领导关心的事宜。
这次,大领导是一定要来的,天地都动了,但是为什么要来,谁也不知道。沈东鹏动用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关系,也没有打听到半点风声。
考虑到各种可能的情况,沈东鹏安排人员,为每一种可能做了一个紧急预案,紧急预案之外,又为防备预案崩塌的事故准备了各种应对措施。
计划万无一失,大领导来得还是让人觉得突然。
大领导径直走进会议室,门合上,大领导甩了一叠打印纸在会议桌上,说“自己看”,接着,会议室一阵死寂的沉默。
沈东鹏小心翼翼地捡起会议桌上摊开的那叠纸,刚扫视一眼,脸上便掠过一阵惊慌,他故作镇静地说,“都是瞎写,搞错了。”
“是吗?”
“是是是。”沈东鹏连声点头,“我马上去办。”
“严格落实,责任到人。”大领导公务繁忙,来去迅速,像一阵龙卷风。
沈东鹏暗自庆幸,大领导给了他亡羊补牢、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不能让这个小插曲断了自己的伟大理想之路。他从落地降生到这个世上,肩上就担负着这个理想,随着年纪地增大,控制的本能愈加强烈,这种本能使他离理想越来越近,到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了伟大的荣耀之路,奋斗。
他从没出过一点差错,偏离过一点轨道,他走的这条路笔直纯正,越到终点,越不能出错。
想起来就有些愤怒。沈东鹏大怒,他一张一张的,把打印纸缓缓地摞成一叠,四角崭齐如一,他把手按在纸的最上头,慢慢地说,“这事谁处理的?”
没人做声。
秘书处下发工作任务,工作任务像掉入乐园封闭的螺旋滑道一样,从上往下,落到唯一的出口,有人准确接住,接住之后怎么做的,如何做的,秘书处便不知道了。
人都有炫耀心理。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件事可以炫耀,一是钱,二是权。
炫耀有钱的方式方法很多:高定的包,私定的车,某地空运过来的独品咖啡,某家豪宅大院的定位,总之,炫耀这个事,要讲究方式方法,方法得当,众人艳羡,方法不当,钱财两空,被人唾弃。
相比而言,权力的炫耀就显得低调多了。哪个圈子的人有权力,大家一清二楚,无需特意炫耀,人们见着他们都低头,会炫耀权力的人,不是沾着权力的光,就是踩着权力的线。属于没在那个权力圈子的边缘人。
发生这事,源头就在那人的虚荣心作祟,犯了一种身不由己的病症,起了炫耀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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