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映红了半边天,光影当中,探出一张迷人的脸,那张脸露出迷人的微笑。
正侧身,倒着后退的严尚立抬眼,一脸诧异的神色,转而立刻又低头瞥了眼路檐边长满野草的水渠,他收回往后退的脚,脚跟脚撞在一起,跌跌撞撞地站稳,叫了声,“秋晨晖。”
讲话的人是秋晨晖,她是沈东鹏的秘书。
秋晨晖静悄悄的,犹如没有脚的影子,遁迹在沈东鹏身后。
秋晨晖领着祂们去三号客栈,安排好食宿,回到临时办公室的时候,沈东鹏朝祂们招了招手,示意去那边。
临时办公室由一号民宿的中央餐厅改成,一张餐桌就是一个办公桌,每张桌子围坐着一圈人,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影响极大,引人注目,不会在公共场合大声交谈,因此人虽然多,但很安静。
圆桌旁坐了三个人,彼此的位置中间隔了张空椅子,桌子中央摊着一张地图。
其中一个又黑又瘦的矮个男子将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说,“沈总说你们是福星,一来就有大消息。”
“前辈抬爱了。关于这次意外,回去之后我们会呈交一份详细的报告。相关损失、影响的善后工作,还望前辈多多指导。”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吴星汉一个人身上,严尚立和关宏默默地拖把椅子坐下。
“福将,确实是福将。”一个男子,戴银丝边眼镜,笑眯眯地说,“好消息,好消息。”
就在这两人绕圈子的时候,吴星汉的脑袋百转千回,设想了多种可能,直到沈东鹏抬起一只手,示意两人安静,“俞导和冯导说得没错,你们一来,小许他们就有线索了。”
“线索?”
“我们在这里驻扎了大半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翻遍了,没任何发现。你们一来,就有进展。实不相瞒,我们所有人都开始动摇了,怀疑当初那个不会是误报吧。”
“我怀疑那些探测仪器全坏了。”
“坏几个还成,全坏不可能。”
“这信号是一点没有。”
“没信号可不就是仪器全坏了,没信号那些仪器有什么用,两人眼睛对不上,和瞎子有什么区别。”
“他俩为这事不知道争了多少回,小吴,明天你们就和小许他们去现场看看。”
“小许他们还没回?”
“快了快了,这小子总是慢悠悠地,这么大的消息也不着急赶回来,不知道我们等得急。”
“沈总,我就说嘛,弄几套希格斯天线,这信号的问题肯定解决,人的脚力哪比得过机器,您看,这?我们干着急。沈总,您去申请,范书记肯定同意。”
“是该申请了。赶明儿我跟范书记打个招呼,批几套下来。你们好好干,出了成绩范书记请喝酒。”
“都是沈总领导有方。”戴眼镜的男子笑意绵绵,点头躬腰。
严尚立忍不住要大笑,关宏踢了他一脚,他费尽脸上肌肉的全部的力气,才把哈哈大笑变成礼仪性质的微笑。
秋晨晖望了眼严尚立和关宏,一声不吭,随即向水锅那边走去,接了一壶茶水,提着茶壶到桌子边,给每人倒了一杯茶。严尚立举起搪瓷杯,半边脸藏在杯子后面,半晌之后,一咕噜喝了半杯茶。
茶香飘过桌面,关宏闻到其中一种熟悉的成分的气味,她舔了舔舌头,端起茶杯。
“多喝点,大麦茶,听老板说,他们自己种的,这山里,纯原生态。”
“尤其女孩子,美白养颜。”这话是对关宏讲的。
“还能治病,什么病都能治。”
关宏喝了一大口,大麦茶顺着她的舌头流淌,是不是山里种的不清楚,香味是真的,关宏看见炉火旺盛,麦粒在炒锅翻滚,香气四溢。
香气弥漫了整个临时办公室。
吴星汉起身,右手端着茶杯,左手托着杯底,躬身微笑,“俞导您的那篇论文,我受益匪浅,今日有缘见到前辈,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能给人带来一点启示,我的荣幸,荣幸。”俞百成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他的笑容中似乎含着权威人士的某些谄媚成分,自愿的崇拜者是权威最好的基石,至于为什么自愿并不重要,此时此刻,崇拜者与被崇拜者完美契合,气氛融洽,心情愉悦。
空杯又斟满了麦茶,吴星汉高举着茶杯朝向沈东鹏,“沈总,今天的这场山火,您大人大量,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吴星汉一咕噜倒进口腔,沈东鹏浅浅地抿了一口,微笑道,“这里穷乡僻壤、条件简陋,哪天你到咱工安会,再请你喝茶。”
吴星汉继续以茶代酒,他顿了一下,说道,“冯导,久闻您的大名,今日有幸见到您,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吴星汉喝光第三杯麦茶,三大陶瓷杯水这样一饮而尽,他感觉热流在肚子里直泻而下,冯思炜喝了一口茶,连声赞叹,“好!好!好!英雄出少年。”
这些话,吴星汉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眼睛却有点模糊,有一瞬间,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只有他独自站在这里,吴星汉在这虚空中待了一会,他寻思,自己是否把该讲的话全讲了,还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重新坐在木椅上,以防管不住由于茶水倾泻,导致胸中澎湃的情绪溢出来。他微笑着,坐着。
之后,不管是下一秒还是多年以后,吴星汉都会记得发生在这个晚上的重点。
这就是生活的真谛?它代表了人生的全部?是否在任何时候都要这样理智而清醒?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日程计划上的另一个目的地?这一切非常简单清楚,任何人都能理解,不需要思考也能得出相同的结论,可是,谁愿意这样做?奉承、谄媚、仰望,没有人愿意这样做。我不是人吗?我是一个被生活麻痹、被理性屠杀的人,是谁造成这样一个结果?我在多大程度上又参与其中?我要对此承担责任吗?我头脑中设想的那些计划真的那么重要吗?我能到达目的地吗?
毋庸置疑,这一切对他而言非常重要。这是一个人人都急于发表自己观点和看法的时代。被看见,被听见,才能证明自身的存在,被割掉舌头的人进入无边的黑箱,沉默不语的人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些人之所以能聚在这里,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都有一个灵活的舌头,都擅于发表自己的观点,擅于表达的人聚集到了这里,如果舌头不灵活,不善于表达,如何被看见,被听见。
事情总有例外。科学的严谨在于不否定那可能存在的万分之一。
关宏就是一个例外。她不希望被看见,最好谁都看不见我,让我独自坐一边吧。关宏坐在桌边喝茶,听他们讲话。能够沉默不语,对她来讲像是进入了人间乐园。她默默地观察,她把观察当做一种消遣。她讲话的时候,无法离开自己的思路去回答别人的问题,如果要让别人高兴,就要迫使自身陷入别人的话语体系,备好预期的答案,如果不进入别人的语言,讲话就会在令人无法愉悦的微妙情绪下中断,因此,关宏喜欢静静地观察。
直到许弋阳回来,关宏都很惬意。
许弋阳站着向沈东鹏汇报工作。关宏一动不动地坐着,怎么还会有我认识的人?我是否应该鼓起勇气先跟他打招呼?他会不会看见我?他要是看见我了该怎么办?关宏不再往旁边看,她低头抿了口茶,盯着眼前澄黄的大麦茶,这完全没必要,他汇报完工作最好就直接走人。不过,事与愿违,许弋阳注意到了她,他诧异地喊道:
“是你啊,关宏。”
关宏无奈地把目光从茶杯上移开,抬头,看着许弋阳,抿嘴一笑,站起身,说道:“是啊,你也在这里。”
“你们认识?”
“是的,以前我们还很熟。”
“让你牵肠挂肚的姑娘?”
“纯粹的同学关系啦。”
小关,小许,你们是同学啊。同学好啊,好交流工作。小关啊,有没有男朋友?没有啊,小许是个好小伙啊。就是啊,还是同学。同行,工作也好交流。年纪都不小了。都二十五?正好。不小了,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了。先成家后立业。对对对,先成家后立业。彼此扶持,有依靠。小关看起来是个贤内助的料。是呀,小许,加把劲。俞导,别光安排工作,也要关心关心弟子的生活。是的,是的。家业兴百业旺,有困难找俞导商量商量。是呀,俞导可不有个人人羡慕的爱人。年轻美丽,贤良淑德,持家有方。人人都嫉妒俞导。贱内,笑话了。哪里,说起这事俞导可得意了,多指导指导弟子。来来来,小许,说说今天的发现再详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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