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捆在脚腕的绳索时,其螺旋状的外缘因为太紧已经在岑楼靴子的皮面上勒出了一道道带着纹路的印子。
温雅从讲述往事的悲伤中剥离之后,重又恢复了居高临下的姿态,抱着胳膊一同俯视还在地上没起来的岑楼和旁边被丢在地上的绳子,脚尖略抬起,踩在绳尾处碾了碾,像要把它压进地板里一样,语气凌厉:“我自认为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也不是个傻的,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别有跑出去的心思,不然就别怪我们用非常手段了。”
地上捆着的人没吭声,就只是专注地往前欠着身子让凌子南把自己手腕上的结也去掉,随后转动着活动了下因久保持一个姿势变得麻木的双手双脚,低头打量了眼狼狈的现状,又抬手不紧不慢地把自己身上衬衫被弄皱的痕迹一一抚平。
温雅分辨不出她的情绪,不知道是真的认了。
但没关系,认不认的不重要,能达成目的才是最要紧的。
岑楼的眼神垂着,灯光斜斜地拖下来,映在眉骨上面,在她的眼窝处投了一小片的阴影。
声音淡淡:“那把手机还我。”
温雅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岑楼道:“我的家人朋友们会担心的。”
温雅笑了声,嘴角噙的笑意似是冬日铁质外层的冷凝水,潮湿、冰凉,然后很快被蒸发,消失在空气中,变得了无痕迹。
她道:“没有必要。你的手机从头到尾都是开着的,除了运营商的常规短信以外,再没有别人给你发过消息、打过电话。”
手机是指纹解锁的,温雅趁她“晕”过去的时候试了两个指头就打开了。
不过既然早猜到此行不同寻常,里面的内容也早被刻意整理过,除却部分生活痕迹外,仅留了和客户沟通的历史记录,不怕他们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岑楼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大的变化,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撑着地扶着墙站起身来,平淡地道了句:“他们倒省心。”
温雅与凌子南护法一样一左一右地站在身侧,警惕着她的动静,岑楼无所谓地侧身从中间缝隙中擦身而过,出了房门后沿着楼梯朝上走去。
原本那个上锁的房间已经打开了,从楼梯口看过去,屋内昏暗一片,房门半掩,如一只野兽,张嘴要将来人吞吃殆尽。
身后的人跟得很近,岑楼往前两步,一根手指抵着门推开,另一手在墙上摸到了开关,在摁下的瞬间,便看清了房间里的格局。
空间不小,放得东西不多,唯一的窗户前挂着厚重的深灰色窗帘,留了条缝隙,能看得到外头贴的防窥膜和密实的防盗网,金属网格密得像蛛丝,似乎没有任何能伸出去的空隙,空间不远处有一扇磨毛玻璃门,靠右手边的地面上摆有床垫,搁置了一套被子枕头。
屋内的恒温恒湿除湿机一直在运作着,间断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岑楼把视线投向了最左边,在靠墙的位置,放着两块木头,形状彼此间略有不同,一块面宽,一块略薄,但都是一人多高,表面被打磨得过分均匀,肉眼看上去没有一点瑕疵。
灯光是偏冷的白,照在上面,映得反没有了木头该有的温吞。
材料工具一列列摆得整齐,墨线黄泥、胶质砂纸、研钵刷子,以及各色矿石和各型号毛笔,都配备得齐全,一旁放着摞他们准备好的线稿,岑楼粗略扫过一遍,见并没有什么遗漏的,心里就有了数。
这些,应该都是按照她先前和壁画一并交付的视频里出现过的东西准备的。
依惯例求尽可能减少售后纠缠的措施,倒成了辅助他们犯罪的参照先导片了。
凌子南在一旁,见她不动,遥遥用手指了下那扇门,出声提示道:“岑小姐,东西都在这里了,请画吧。房间里有配备的洗手间,水和食物到点了会送到这里来的,等楼下的壁画清理干净,木料也会送来,辛苦了。不过放心,等事情了结,当然也会有重谢。”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唱一和地配合,真当她是好骗的。
岑楼一推门时就注意到了,屋子的四个角落里都有摄像头,看模样是能转动角度的,目前指向一致,都对准了那堆木头前面充当工作区域的空地。
她扫过一圈,用探寻的视线示意了下那面玻璃门,凌子南立刻会意。
“里面没装,**能得到保障的。”
真是好笑,都把人捆了,还说什么隐不**的呢。
岑楼再次审视了一圈屋内,才在温雅愈发不耐烦的视线中抬脚迈了进去。
落锁声很快在身后响起,钥匙被拔出,两人渐渐往一层去了。
岑楼也没管开始转动的摄像头,坦荡地拉开窗帘去试了下房间里的那扇窗,是意料之中的推不动分毫,也没什么缺口好撬,等放弃之后进了洗手间,就知道里面为什么没有监控了。
因为根本没窗。
放置的东西很少,不过能勉强覆盖日常使用的需求,基本的洗漱用品都在,洗手池前还搭了条干净的毛巾和成套的睡衣。
她四处看着,事无巨细地确定了眼下的情况,顺手洗了手和脸,再乍一退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木料清淡的气味就骤然明显了,那种味道不像是普通杉松,倒更接近烘烤过的杨木,细闻会觉得带上了些金属气,似掺杂了铝片被摩擦过留下的碎屑。
木头应该是难找,所以凌子南次次出差,也只寻到了这么两块,所以就算已经作好画的,也需要重新清除了反复利用。
但有些关键点仍然无法完全解释。
岑楼身为画师,知道留痕的重要性,也对经手的作品记得牢靠,能够百分百确定的是,仕女图那一回,是自己头一次接触到这种木料,再说,异闻录里说要以皮作帛,木料再奇特,材质差得也实在太大,怎么会起替代作用呢。
木头里的人影说她能画皮,她就能了?
就这么不谨慎,也不试试水,看到底能不能成么?
既然温雅和凌子南并不知道豆绿裙仕女消失的缘故,救治二人的那个“神仙”的“皮”现在也还留在壁画的表面上,那么,始作俑者大概率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一伙的。
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木头里面的生命,还有别的势力存在?
结合从壁画里钻出来的那个白骨架子人来看,双方间的这种关系,就算不说是敌对,也很有可能不在统一战线上。
岑楼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忽然反应过来了。
她的工作室到这里,有不短的距离,或许仕女图原本就是要试能不能成的,如果不是恰巧,她和人约定相见的地点就在附近,错开的几天功夫,他们是不是就能试好了?
但没等测试,就有一张皮消失了,反倒是证明了确实能用。
岑楼捏着那厚厚一摞线稿拿了起来,左右翻看一遍,见男女老少的,全是人像,似乎都是AI拼凑合成的,或者是PS过的,一个个的都是大众面庞,若真是画完叫它们披着皮出来了,应该属于丢在人群里就不太好找了的程度。
她把稿子重新放了回去。
正面是能画,可是背后呢?
要画一副人像,又不会单独去画人的后背,只要平面的一张皮,直接披着出来,不是会没有后背吗?
总不能像某些奇怪甲方一样,是种“把大象P得转过身来”一样的要求吧。
岑楼左看右看,挑了最大的那一块,废了些功夫将它挪在了房间的最中央,底部也被打磨过,所以能立起来。
体积太大,也能挡住一侧的两枚摄像头。
她细微地调整了下站位,让自己的后背切过正中央和右上角的两只镜头,交叠着在身前遮出一块视线死角区,然后抬起手指,叩了叩木面。
声音却不是空,像隔着一层厚被子敲桌板,回声又软又闷。
岑楼摩挲着木料表面,等了好一会,木头表面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白骨架子人在温雅在场的情况下,都能从隐秘的角落里爬出来叫她别喝茶,现在身边没有别人了,它反而完全没动静了。
岑楼也不打算干等着,把木头竖在地上,绕着看了两圈。
木料厚度不甚均一,四角略圆,她站在稍宽一侧的边缘,紧贴着和自己的身宽比了比。
是有一定的厚度,说够藏人,那倒不至于。
她又把指腹贴了上去,细细地一寸寸去触摸,可正反两面都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缝隙。
岑楼把能想到的可能会“进去”的办法通通试了个遍,当然,都是些看似普通的法子:譬如拿指节敲击或缓或急的频率,试图找出共振的点;用掌心按住木料表面,另一只手去叩,看哪里存在空鼓;把耳朵贴上去,辨别内里有没有潮气、有没有人的呼吸起伏。
甚至用牙齿试着咬了口。
忙活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岑楼便没招了,在竖起的木料前席地坐了下来,额头轻轻顶了上去,或许是太过疲惫,又或许是鬼使神差,那个名字脱口而出,被她用很小的声音叫了出来。
“周钦,你在吗?”
整个房间里安静极了,没有人回应,有的只是除湿机工作时的声响。
岑楼抿起嘴,自己都觉得离谱。
木料没什么温度,贴得这么近,时间久了,便觉得有些冷。
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起身把木板上端向后推着整个平放了在地面上,抬头看着监控,幅度很大地挥了挥手。
监控摄像头明显被调整着转了一下,闪着红光的部分对上了她的脸。
岑楼提高音量:“晚饭不用给我送,折腾累了,我得睡会,明早起来再干活。”
也不等有什么回复,转身推开磨毛玻璃门,照例洗漱。
热水打在瓷砖上,飞起来的水珠溅到雾气凝聚的镜面,像哭泣一样汇聚出长条状的水渍。
一堆工具里,她记得有个看着有些重量的笔洗,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把它抓了出来,在四个摄像头的监视下明目张胆地搁置在了门把手上。
随后关灯,一片黑暗之中,运作着的几个机器发出些微的亮来,岑楼借着这些弱光最后瞄了一眼木头,把被子拉到下巴,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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