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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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咲刚下高铁,兜里的电话便响了起来,他顺势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行李箱上接起了电话。
“您好……”
“是我,樊咲,有个会你来不来?这周末在北京,可能时间比较急,主办临时来了几个外国人,会议形式变了所以需要现场同传,我想问你有没有空,会大概开两天,薪资也挺理想的,至于内容方面,主办方说挺简单的就旅游方面的,这方面你应该擅长,怎么样?”
电话里的陈亿简明扼要,说完便沉寂了几秒等樊咲的答复。
陈亿是樊咲大学兼职时认识的翻译同事。大多数的同传需要两个人,樊咲从他大学开始便陆陆续续和已经工作了一两年的陈亿一起,两人默契无间。
陈亿比樊咲大三岁,陈亿聪明,上学跳级,16便上了大学,20岁就大学毕业,22岁已经研究生毕业了,认识樊咲时才不过25岁,那时的樊咲22岁,大三。
听得出来,会议很急,当然潜台词也听出来了,是个大活,樊咲很久没干大活了,一直都是零碎的小活,薪资方面也勉勉强强。
周五樊咲在上海有个工作,是个小公司对外出口的交流会,相关资料公司早已经发过来了,樊咲准备的差不多,后续内容增加的话也完全应付得过来。
陈亿在电话的另一侧也并不着急,他知道樊咲不会拒绝,毕竟他看起来缺钱。
当然,作为多年的好友,陈亿也不会骗他,这次会议薪资确实不错。
樊咲没考虑几分钟,立马答应了。
“好。我接,北京的话我周五上海有个会,大概得下午三四点结束,坐高铁去北京得五个小时,到的话最早也得十一点,你那边要是不介意的话……”
樊咲顿了顿,对于同传来说前期准备相当重要,尤其对于大型重要的会议,哪怕提前得不到主办方相关的资料也要尽可能熟悉想换领域的内容和术语,现场出错不仅仅是丢脸那么简单的,丢饭碗那都是轻的,以后怕是再没有人敢用你。
陈亿知道樊咲的顾虑,他这个人啊不打无准备的仗,干什么事都要充足的准备才敢下手。知道他犹豫,陈亿下了一剂猛药。
“没事,主办资料提前发给我了,我和主办说一声,再将资料传给你,你大体看一下,会议周六中午十二点才开始,你还有时间,再者,高铁上也可以准备着,毕竟机会难得。我这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我吗。”
“别忘了!你可是Apo樊咲!”
陈亿的话倒是挑不出一丝错,樊咲放下心了,这么多年的好友了指定不会坑他。
“行,等主办那边答应,你就把资料发我,不提前准备我还是不放心。”
樊咲推着箱子坐到了高铁站的休息椅上,箱子推到一旁,被解放的手按上了脖子,刚结束一场会做了四五个小时的高铁赶回临城,脖子酸得很,捏一捏酸的要命。
“哎我问一句哈,樊大译员,你每年都马不停歇地接那么多活,怎么不在二线城市买个房啊,再不济租一个也成,每次都急匆匆从临城那个地方赶车,最少也得一两个小时的高铁,你图什么,这些年你也有不少积蓄吧,怎么临城有什么你无法忘却的人啊物啊?”
陈亿打趣道,他是很好奇,每次谈及这个话题,樊咲总是四两拨千斤将话题岔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话嘛,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的,他总觉得他离真相很近。
“没有,不习惯大城市,人来人往的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淡淡地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樊咲停下捏脖子的手,身子靠在休息椅上,舒了口气看向了高铁出站口。
有那么一瞬间,他累了,这么多年,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临城——确实——
高铁站人群来来往往,穿着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西装革履的甚少,大多数都是寻常赶车的打工人。小城市就是这样,在外人看来落后,可是,樊咲舍不得,临城的天临城的地临城的回——,总之,现阶段他不想走。
恋家吧大概是,樊咲也说不上自己究竟为什么拒绝去大城市,明明去了可以接到更多薪资丰厚的活,挣多了钱就可以——
算了。他在心里默默反驳着。
陈亿头一次听到樊咲这种解释,无奈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涩,想到了什么,陈亿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上带着安慰:
“这倒也是,我们这种小地方出身的,人家大城市瞧不上也正常,再说了,凭什么让别人放下身段容纳我们,樊咲说句实话,干我们这一行的得有人脉,要主动去了解上层,你不主动了解上层难道还等上层发善心接济我们吗?我们凭什么?”
陈亿也苦,他懂樊咲小城市出身的痛,他和樊咲一样,但是他也和樊咲不一样,野心,陈亿不甘心,向上爬才是他的目的,小城市又怎么了,英雄不问出身,他陈亿总有一天会在北京,不在口译和同传届闯出一片天。
所以,陈亿摸爬滚打,在北京也算小有名气,别人见了还得称一声陈译员,哪怕转身可能将他在心里骂个遍。
“陈亿我会考虑的,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了,来来回回奔波我也累了。”
陈亿松了口气,说了那么多次,可算是有一次他能听得进去的了。
“这样才对嘛,等你来了北京,我们两个合伙开个小工作室单干,这不比天南海北接零活强得多啊。”
陈亿蹲在马路边,西装革履的,就这么毫无形象岔开了腿蹲在那,身后就是711便利店,他的手边还有吃剩下的几串关东煮,察觉到樊咲松口,他心情甚是愉悦,将吸满汤汁的萝卜咬了一大口,萝卜汁在口腔里瞬间爆开。
“你在吃饭?路边吗?”樊咲听到陈亿那边咀嚼食物的声音,似乎还有车声。
“啊——刚结束一个会,饿死了,主办抠门死了不请吃饭,我先在711便利店对付两口。”陈亿嘴里嚼着萝卜含糊回答着。
很难想象,身着得体西装的社会高质精英男蹲在门口吃关东煮,可陈亿就是这么个清流,和他精致的外表反差极大。
干他们这行的,吃了上顿没下顿,主办不完事,他们就吃不上饭,遇到大方的主办结束了还能蹭顿饭,遇到抠门的主办只能自己掏钱。
陈亿越想越生气,愤愤地将剩下的萝卜全都送进嘴里,咬的牙齿都咯吱作响,真小气,哪怕是十元一份的拼好饭他都不嫌弃,钱没到手饭也不给吃。
“樊咲我和你说啊,你绝对不会后悔今天这个决定的,以后指不定还要感谢我呢。信不信,打个赌?”
陈亿含含糊糊的,不仅因为嘴里的食物,还有他那云里雾里的话。
“什么?”樊咲一时没明白,陈亿今天怎么这般积极,往常就提个一两句的事,今天怎么扯这么多。
“没什么。”陈亿笑着含糊了过去,他真真的为樊咲着想。
“不和你说了,我的关东煮都凉了!周末见周末见。”
“好,周末见,方便的话记得给我发资料。”
“好嘞。陈亿收到。”
陈亿是一个社会精英,在熟人面前吊儿郎当的,在生人面前就是一冷酷精英哥。
樊咲第一次见他时,对方穿着一身熨烫的得体的黑色西服,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镜片反射的光将陈亿的眼神全都遮挡了去。
那时候陈亿冷冷地一句话不说,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扶着眼睛,看资料时不自觉皱眉,樊咲第一次见他属实是被唬住了,愣是呆呆站在一旁等了半个小时,等陈亿从工作中抽出身。
在陈亿要挂断的前一秒,樊咲道了谢。
“陈亿,谢谢你,这么多年。”樊咲回想起往事,神情放空,仰起头看向了高铁站站顶,一片明亮。
他的前程未必如此不是吗?何必原地踏步呢,给谁看呢,他自嘲道。
郑重的道谢让吃着关东煮的陈亿一愣,后失笑了一声,“傻小子,我比你大,你还得叫我哥呢,这点忙不算什么,再说了你工作能力这么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嗯。陈哥。”樊咲回应了一声,声音没有了刚才的低落。
“挂了陈哥,我该出站了。”
接着就是樊咲推动箱子车轮擦地发出的“咕噜咕噜”声,高铁站播报的声音响起。
“好,周末见,你会高兴的。”陈亿最后说了一句顺便将最后一串关东煮塞进嘴里。
“啪——”陈亿挂断了电话,起身抻了抻衣角,将地上的垃圾捡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他回身拖着箱子走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机场。”
“滴——”樊咲自从挂了电话就有了一种迷茫感,只能凭借意识跟着人流刷了卡出了站,出站后愣愣站在原地。
外边是一览无余的晚霞,红透了半边天,“临城站”的站牌都被透上了一层红,夕阳落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在樊咲的身上,越拉越长越拉越长又慢慢变短,慢慢地,透红渐变成了橙红,又慢慢的变浅和灰蓝色融为一体。
夜幕快开始了,樊咲动了,身后的短影子也跟着动了起来,直到消失在了高铁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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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傅,高铁站上海站——”樊咲气喘吁吁跑上车,匆匆拉下车门。
会议四点半才结束,紧赶慢赶樊咲四点五十从会议大厅跑了出来,幸好提前将行李收拾好放在了会场,要不肯定赶不上高铁了,他五点四十一的高铁。
五点是下班高峰,樊咲怕赶不及,幸运的是刚出会场就遇见了一辆空出租车驶来,他果断挥手叫车。
“师傅,我五点半左右的高铁,还赶得及吗?”
还没缓两口气,樊咲扫了一眼手表,四点五十五了,抬头看向驾驶座,师傅也在透过前视镜看他,如今是深秋了他却满头大汗。
“外地人?”师傅没回答赶不赶得上,问的问题倒是让樊咲不舒服。
师傅一边开着车一遍观察,后方的樊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听说过上海人的某种传闻,这是——
樊咲顿了顿,没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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