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自卑的人,却在与她相关的事情上时常强烈地生出不配得感。于是我在想,是不是安全感不够高,相爱不够深,因为有一些东西生来就是注定要失去的。」
20、
来年是第二天早上六点起的,那时候天还没亮透,她听到闹铃声响后抬手摁了关闭,又顺着困意眯上眼睛,最后在将要再次昏睡过去的前一秒坐起身,耷拉着脑袋缓了好久才下床。
将台灯开到最小档,她从架子上拿了漱口杯和牙刷去洗漱台。
宿舍热水器年久失修,热水倒是来得很快,水柱冲到杯壁上,来年正准备挤牙膏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抱怨:“大清早的,动静能不能轻一点啊?!”
她被这句气性极大的斥骂惊醒,所剩无几的困意被驱散,急忙转头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
陈禾雨连床帘都没拉开,她许是在床上翻了个身,架子床咯吱作响,配合着一句脏话。
来年抿了抿唇。
宿舍少顷便恢复安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来年回头后将洗漱的动作加快,在六点二十分拉着小行李箱出了宿舍门。
这次研学活动去的是北城一所学校,褚华茹和系里另一位男老师带队,高铁是八点钟那趟。
大家之前安排好是坐学校大巴去高铁站,这会儿便有同学在群里发消息,问车在哪个停车场呢。
天不甚透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寒的雾气,冷意从颈间漏进去,来年扶着行李箱站在路口,轻微跺跺脚,低头将口鼻埋进冲锋衣的领口,哈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在哪个停车场,只能等队长回复。
好在杨老师即刻回信了:【西停车场,家属区旁边那个,车牌号是西A·K0J98,咱们七点准时出发,大家尽快,没起床的舍友都催一催,东西都带好带齐,身份证别忘了。】
因为太早,大家可能都还没看手机,底下只有零零散散几条“收到”。
来年将手机锁屏放进口袋,扶了扶肩膀上的书包,拖着行李箱往目的地走。
那辆墨绿的大型巴士就停在一进门的位置,司机不在上面,来年瞄了一眼,在远处的小树林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和他脑袋上升起的袅袅烟雾。
她垂眸,走过去将自己的箱子抬着推进车底的行李舱,而后沉默地上车,找了个中间偏前的位置坐下。
昨晚因为和徐思叙夜谈导致失眠到一点钟,满脑子都是她来哄自己的那一副体贴模样,早上又起得太早,来年这会儿脑袋涨得不行。
偌大的车厢里尽是闷了一宿的类似于洗洁精的气味,又因为没发车的缘故冷得像冰窖。
她将手揣进衣兜,头向后靠,眯着眼睛打盹儿。
手机震动两下,来年手指抬了两下,没醒过来。
六点五十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上车,大家三三两两都结伴,尽量避开她旁边的座位。
她闭着眼睛,已然习惯。
这次去北城的是一整个哲学新文科班,班里一共三十号人,就算算上杨老师和褚老师,这辆车也必然是坐不满的,所以来年身旁是铁定不会有人坐了,不过她倒也乐得自在。
司机上车拧钥匙,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杨老师握着话筒站在车前点名。
来年缓缓睁开困顿的双眼,睫羽在她脸下洒下一片阴影,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两条消息没回。
这时,两道唤她的声音一同响起。
——“来年。”
——“年年。”
她坐直身子,举手看向杨老师的方向,出声道:“我在。”
杨老师在看来人,“褚老师来了?你不是说自己开车去高铁站吗?”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车厢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褚华茹冲他点点头,说:“我找学生送个东西。”
然后再迈上一层台阶,在乌泱泱的黑色人头里寻目标。
来年解了安全带后从座椅上站起来,疑惑地问:“褚老师您找我?”
什么事情还不能等去了北城再说,竟然紧急到要在发车前五分钟专门跑到西停车场这边找她一趟。
褚华茹依旧一身黑衣,她鼻梁上那副眼镜折射出东升的太阳,流出橙红色的日光。
她浅笑着招招手,示意来年去一下。
*
坐进那辆白色SUV时,来年心中有点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忐忑。
明明以前时常和褚老师一起单独在一个封闭空间内做事情,可在知道她与徐思叙有某种她不知道的微妙的关系后,相处总多了些不自然。
像是心口淡淡的薄霜,生怕多嘴、越界便破坏了与这位良师益友的和谐关系,但又不能不去望,因为有些事情难言不代表它不存在。
“安全带系好。”
老师一句话将来年拉回来,她“啊”一声,说:“老师我行李还在大巴上。”
褚华茹从后座捞过自己的包,那是某个大牌经典皮革压纹的大托特,来年曾在徐思叙的柜子里看到过同款。
“阿叙让我给你带了早餐。”她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个棕色的牛皮纸袋递给副驾的人。
来年木在原地,耳根浮上一丝浅红,问:“褚老师吃了吗?”
褚华茹将东西放上她的腿面,启动车子,“吃过了,也吃的这个,都是阿叙大清早送过来的。”
她不知面前人说这番话到底有没有其他意思,但她还是觉得羞赧,有种当着长辈的面被表白的难化的尴尬。
来年“哦”一声,几不可闻。
“你的行李我刚才已经让那个同学取出来塞进我后备箱了,墨绿色那个是不?挂着小猫的姓名牌。”
她从纸袋里取生煎的动作顿住,诧然于旁边人的细心,下一秒便想到这样做,势必会有更多的闲言碎语流出。
她们班里一向是这样的,大家好似更倾向于诋毁那些过于优秀的人。
开学那阵子来年搞综测的事情,最后拿了一等奖学金,便有人在暗地里说她是因为和褚教授关系好,所以院里定评分细则有倾斜。
她没往心里去。
此时天光乍破,清晨第一缕大大方方的阳光穿破雾障与云层打在车窗上,窗角有细小的彩虹色光圈。
来年咽下豆浆,礼貌回道:“是的,谢谢老师。”
褚华茹睨她一眼,淡笑着没说话。
但来年从这个笑里品味出了一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其实很多事情不用说开的,放到认识那个人之前,褚华茹对她再好,也不会单独载她一人坐她的副驾,更不会放下老师的架子跑上大巴只为送她一份早餐。
她不知道徐家与褚老师之间有如何讳莫如深的过往,但她就因为和徐思叙走近了一点,便受到了格外的优待。
只是总在这样温情到令人十足感动的时刻,来年便越容易抽离出去审视。
因为云层里的东西,注定是淡薄到一定会失去的。
而这些被呵护着的、似水般流淌的日子,也总有一天会行到枯得寸草不生的下游。
她在心里叹气,安慰自己瞬间即永恒,有这么一段同行的路也算完满。
生煎吃到最后一个,来年用湿巾擦了擦手,将袋子封口后放在脚底。
她掏出手机,看到方才没来得及看的消息一条来自褚老师,是问她上车了没有。
而另一条是妈妈发来的——
【乖乖,你爸爸这周去北城出差,有时间和他约着见面呀?】
来年眼睛一弯,欢欢喜喜地敲字:【好呀,他怎么不联系我呢?】
葛老师秒回:【他刚上飞机,说是想给你惊喜,但我要拆台,谁让他不带我。】
后面配了三个聊天软件自带的红色愤怒小人的emoji。
她蓦地笑出声,回了个抱抱。
褚华茹闻声问她,存了闲聊的心思:“笑什么呢?”
来年抬手压下嘴角,回道:“我爸爸刚好去北城出差,说是要见我一面。”
这话说在这里是有请假的意思,她说完后目光熠熠地望着旁边的人。
褚老师抬眉,顿首道:“那还挺巧的,到时候哪天出去陪你父亲去。”
末了,补充道:“反正咱们是住酒店,不像在学校有门禁,注意安全就是了。”
“好。”
*
到北城时已经是一点钟了,大家出站后坐上北城大学派来的大巴后又一路颠簸到酒店。
来年被晃得头疼,贴了晕车贴喉间还泛恶心,到房间时脸都白了。
和她同住的是柏灿灿,班里的心理委员,长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是丢进高中生堆里都有人叫“小妹妹”的存在。
她看到来年脸色不好,放下行李后从包里掏了风油精出来递给靠坐在床边的人,“你闻闻这个应该会好一些。”
来年接过后道谢。
“咱们下午还有安排吗?”
她拧开小绿瓶的盖子,说:“今天没有了,老师说大家可以出去玩一玩,明早早起去北城大学那边听讲座。”
柏灿灿回头冲她甜甜笑一下,左边脸的半个酒窝露出来:“好耶。”
来年感冒初愈,又加上舟车劳顿,打算晚上早早睡觉。
柏灿灿收拾好东西后把其中一张房卡放在电视柜上,戴上围巾后对她说:“年年我约好和朋友出去吃饭,需要帮你带什么吗?”
她摇摇头:“不用,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好,拜拜哦。”
“拜拜。”
空调热风打在来年脸上,她鼻子有点堵,就这么包着被子睡了过去。
*
再醒来已经是六点多钟了,北城黑得会比西城早一些,这个点几乎已经昏黑。
来年眯着眼睛摸手机,迫切地需要攥住或看到一些东西以证明自己存在,不然就很容易跌入被抛弃的虚感中。
屏幕上一行叠一行的未接来电,她以为是有什么急事,结果坐起来后睁开眼睛解锁,发现这些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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