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中谢斯年最先发现李凡睡着了,他唇边竖起食指示意对面两个人小点声。
心领神会的吴奕乐还不忘放低声音回怼:“你看你怎么当姐的!都不如人年哥!”
江佳夹起快冷掉的豆角送进嘴里,“乐乐爱依靠谁谁就多关心呗,”冲谢斯年一扬眉,“这不挺好的。”
谢斯年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他不想打扰李凡的美梦,坐在那里不敢挪动身子,生怕轻轻一动李凡就会醒来,小心翼翼扯过旁边的衣服盖在李凡身上。
展开的胳膊与手刚好没有被棉服盖上,皮肤白皙的手在阳光下显得骨节分明、金光灿灿,微微偏过去的脸面冲窗户,像是充满希望的向日葵,就算睡去也会期待美好的阳光。
他想,只要李凡好好的,不用非得活得多精彩,能安安稳稳生活下去就好。
吃完饭两个人静悄悄地收桌子捡碗,一起刷碗的动作和交谈声尽可能放轻,谢斯年安静地陪着李凡,他等李凡醒来,然后看看药在哪里让李凡吃上。
“江佳,乐乐他,那个……就,病的事儿。”吴奕乐说一半突然不知道怎么形容,一啧嘴自顾自别过头去短叹一声。
意会明白的江佳用胳膊蹭蹭脸,手上洗碗巾快速摩擦已经洗干净的盘子,她面无表情说:“别提。”江佳不好奇吴奕乐是怎么知道李凡生病的,也不想知道吴奕乐什么态度。“你不要跟我说出来,就这样陪着他就好。”她只知道吴奕乐突然的大方是他明白了李凡的处境。
现实归现实,现实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李凡从小没妈是事实,但如果被人说出来就像是戳着脊梁骨,现实会变得更残酷。
“那谢斯年?”
“我不知道,”江佳一问三不知,“他们怎么相处是他们的事。”
“就不能治一下试试?”吴奕乐一直对此有些疑惑。
江佳愣了一下,许是想起还小的时候小姨儿的遭遇,亦或者她同情现在的李凡,总之她眼眶微红,痒痒的总想去蹭,“他妈也是癌症没的,化疗多难受、死得多痛苦李凡即便太小不记事,他也比咱们更有体会。”
旁人听了都会跟着心揪得慌,何况当事人呢。
扔掉手中的洗碗巾,她说:“随他吧,我想乐乐开心一点。”它没有被拧干晾在那里哩哩啦啦,无奈就这样从生活中溢出哗啦啦滴水,“一点点也好,等他开心了,有希望了,或许就愿意……尝试一下。”江佳用力拧干抹布说。
尝试大概率也没有用这一观点埋在二人心里,他们仿佛接受了这个现实,又仿佛是在努力忽视掉这个问题。
吴奕乐盯着手里擦拭干净的碗发愣,“有机会真想带乐仔吃好多好吃的。”可这个心愿要扑空了。
“小时候的梦想是天天能吃方便面,”江佳嘟囔说,“现在实现了也就那么回事儿——现在的梦想是顿顿有排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啊。”
江佳的世界很简单,没什么事情是吃顿好的解决不了的,她愿意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
“哎我他妈还没说你。”想到刚才吃饭时的吴奕乐她气不打一处来,胳膊肘一拐给他推一踉跄,“你他妈饿死鬼托生?乐乐刚吃几块?抢得真热闹,你就差跟我打起来了。”
他没有回怼,默默站稳之后扶着洗手池抽搭下鼻子,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手上的泡沫努力擦干双手却仍然逃不开生活的潮湿,“李凡说多个人热闹食欲会好一点,我不想让他感觉到所有人都在关注他,都……”说起可能不多的日子,他有些哽咽,“都用一种他时日无多的态度刻意照顾他,我不想让他总想着这事儿,我也不想我们总抱着怎么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开心的目的和他相处。”
话题越来越沉重,“哎但他乐哥又不是只请这一顿,虽然大环境不好吧,虽然乐哥要攒钱买房娶媳妇吧,但隔三差五请他吃排骨是不成问题的。”话锋一转他瞅了江佳一眼,抽搭下鼻子又将眼神往屋里一抛,“再说大厨多关心乐乐呢,能少了乐乐的口粮么?”
她顺对方的眼神回头瞟一眼,提着水哒哒正在滴水的双手站在厨房门口往里探头,谢斯年坐在那里没有挪动位置,双脚自然垂在床边似乎不知道疲惫,阳光下他低着头指尖轻轻滑过李凡的脸庞,安静的像一幅画。
李凡睡醒时屋里已经收拾干净了,他以为所有人都走了,猛地坐起身来迷离的眼神落在被擦得发亮的老旧地板上,意识到可能家里就剩下他了,他像是噩梦惊醒一般心“咚咚”地跳。
“乐乐。”
身后轻声呼唤的谢斯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回头看去才想起来他刚靠在谢斯年腿上睡着了。察觉家里还有人这个事实让他心安不少,但还是感觉有点不舒服,身子紧巴巴的,盖在身上的衣服好热好重。
谢斯年龇牙咧嘴地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床上,保持一个姿势快一个小时了两腿近乎失去知觉,“还难受吗?”他问。
“久哥……”李凡揉着眼睛喃喃,点头说:“还有点,但好多了。”
微红的脸不太精神的样子,显然是在发烧,“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冷饮?或者别的?”
人生病胃口会不好,吃点平常不怎么吃的心情好很多,吃点冷的也可以降降温;谢斯年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李凡摇头,“不了,没什么想吃的。”说着还笑了起来,“中午已经吃得很饱了。”
行为局促默默靠在床头深舒一口气的谢斯年每一个动作被他看在眼里,他意识到可能他睡得有点久,扯着衣服凑过去先用手指试探地戳戳刚才他靠着的位置,那块大腿上被枕的微微凹陷下去的地方。
抬头看看谢斯年发现他没什么反应,李凡放心下来开始隔着棉裤轻轻揉捏。
“哎不用,没事。”
谢斯年刚想伸手阻拦被李凡一甩手挡住,
“你怎么不挪一下,或者让我换个地方枕。”李凡固执地低头给他捏腿,有点埋怨地问。
嘶,怎么说呢?说怕吵醒他?
“枕会儿怎么了,又不是纸糊的。”谢斯年嘴硬说,看李凡低头轻轻给他连捏带锤心里莫名满足,轻轻颠腿问:“哎怎么样,开心吗?”
“开心啊。”李凡这次说的是实话,“如果总能这样就好了。”
长大时无数个瞬间里,少年、青春时代最容易出现那种“如果可以一直如此就好了”的想法,可能是有关家庭、有关爱情、有关理想的,但总之能让人产生这一想法的都是美好的事物。
那些美好的、又稍纵即逝的,会在岁月中成为少年心尖不可言说的秘密。
某一个瞬间谢斯年有一种错觉,认识几个月的李凡真的像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玩伴,“没事,什么时候想吃久哥什么时候来。”他保证说。
小屋玩电脑的两个人听到大屋有来有回的对话过来查看,吴奕乐则瞧了一眼确定李凡醒了钻进厨房提暖水壶进屋,“哎你是不是要吃药啊小烦人精。”在江佳不知道如何询问李凡茫然看向谢斯年时故作不经意地说。
往旁边叠好的被子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晒起太阳,捶腿小李下线并成功切换“李大爷”账号,冲床旁的桌子随手一指,“药在抽屉里,帮我拿一下。”
刚好谢斯年离得近,俩人眼神交汇马上合理分工,吴奕乐倒点热水混温,他拉抽屉拿药。
李大爷呢,李大爷也没闲着,透过窗不请自来的阳光里躺床上颠腿,看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时不时不老实地抬脚蹬一下窗玻璃。
看他一脸惬意,“出息了啊李凡,会享受了。”江佳在一边端着肩膀哼笑说。“哎我看你电脑里也没个游戏?”
“不玩儿。”李凡回答时探过头微微温热的嘴唇轻轻与谢斯年掌心接触,衔起那几粒退烧药放进嘴里,并接过吴奕乐手里的水杯一仰脖“吨吨吨”一饮而尽,“没劲,家里那台电脑还是公司淘汰下来的呢。”
“哦,”不出江佳所料,“难怪破电脑那么卡,开个网页也慢——哎你们公司没好东西给我们乐乐啊?”矛头对准放杯子的吴奕乐。
“有,”吴奕乐憋笑回应,“我,把我赔给人乐乐您看成吗?”
江佳不假思索:“不如那台破电脑。”
“?”
“再说你饭也不会做,你还不如小久子!”江佳抱怨道。
“得得得,下回排骨也小久子买哈。”
话音没落地江佳巴掌落吴奕乐脑袋上了,“小久子是你叫的吗!吃人嘴短!”
吴奕乐被吓一跳,捂着脑袋抱怨:“哎操,你们姐俩怎么总乐意动手啊,前阵子李凡还在单位拧我耳朵来着!”
江佳反倒骄傲起来,“要不怎么说是姐俩儿呢!”
吃完退烧药的李凡又开始瞌睡,下午三个人打算各回各家,即便反复推脱李凡还是坚持倚靠在门口送送他们。
“你快躺会儿啊,别着凉。”江佳走在前头边下楼梯边说。
老式楼房的走廊容不下两人并排而行,吴奕乐跟在她后面背对着李凡挥手,“后天见啊小烦人精!”
谢斯年站在门口整理好衣服,瞧了李凡一眼频频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知道吗?”拍拍他肩膀,“晚上好好吃饭啊。”
李凡点头,并冲他呲出个笑来。
好好吃饭是最简单、最直白的嘱托,可以是关心,也可以是爱意。
睡醒一觉时日薄西山,最后一缕耍无赖的夕阳抓住门框努力向里探望折射到窗边,它已无力照亮屋子,光线微弱到李凡从被窝里伸出手时仅仅能看见一个轮廓。
出了一身汗他有些无力,如果出汗很多不喝水、不吃东西容易虚脱,但想起谢斯年的嘱咐,又觉得对于一个病人来说好好吃饭这事儿怎么听起来有点困难呢?
早知道让谢斯年不要走好了,他大概不会拒绝吧。
哎想他妈什么呢,突然叫人来做顿饭就够不礼貌了。
反驳了他认为糟糕的想法之后李凡打算随便弄点什么吃,好像没什么食材了……好在这几个人比较有良心,吃饱喝足屋里收拾干净了,不至于起来后面对满地狼藉。吃什么呢?回头看向角落里时而轰隆作响的冰箱时,他觉着是这种卖力吸引了他,而不是所谓的“想吃点什么”。
那种摧枯拉朽的声音在独自一人时变得十分动听,李凡想如果他也像这个旧冰箱一样努力,会不会有好一些的结局?
可冰箱会淘汰,里面的蔬菜会变得不新鲜吧。
但打开的冰箱却出乎他意料,里面两个大碗里分别放着几块排骨和红烧肉,并一一用保鲜膜封好。
边上还有个字条,这个字迹……一言难尽。
看了半天李凡意会了,是谢斯年留下的。
“排骨没上桌之前我偷偷藏了几块放冰箱里了,红烧肉也是没动过筷的,晚上自己热热好好吃点。”
虎口夺食谢大厨,他不会让“不新鲜”的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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