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儿有我这两组数据重要啊,”刘海军不以为意,翘起腿吊儿郎当坐在电脑前查阅统计学数据,继续吹嘘道:“今天韩老师不在才让你长长见识,要不然是不该给你看的……这谁的报告?”一手结果谢斯年递过来的报告单不经心地瞄一眼抬头问。
一脑袋抬头纹的刘海军仰脖子瞅站在旁边的谢斯年,谢斯年则让开视线冲李凡抬抬下巴,“认识吗?”他问。
顺视线往门口瞜一眼,“脸儿熟,”刘海军继续低头看报告,传递几手被捏得起褶皱的报告单被他发现些端倪,“哦,李凡啊。他穿个牛仔外套我没认出来,比冬天看着好多了。”抬头确认一眼继续看报告。
好起来的恐怕只有表面上的精气神,白细胞差点破三位数。李凡本想打个招呼,但看他久哥和刘大夫那么认真不好意思打扰——他久哥怎么不酷了呢?又愁眉不展的。
二人对视一眼齐刷刷看相报告单,盯上几个关键指标后刘海军问:“你这没必要找我看啊,什么意思?”
“我自己不放心,”谢斯年拿回报告放手里一点点抹平褶皱,征求问:“你认为呢?”
继续看数据咂么嘴的刘海军啧道:“我认为不至于那么悲观,可能当时血小板是因为流感之类的原因一过性降低,而且嗜酸粒细胞比例不是太奇怪。”他对李凡的印象是个倔强又不禁说服的小同志,再加上谢斯年这种严谨的态度,“你再劝劝他呢?再看个骨穿结果。”
“算了,”谢斯年拒绝,“他现在还是不想治。”说服李凡治病让他有了心理阴影,换位思考的他也会害怕孤独无助的人生,如果他不能让李凡快乐,就没必要非说服他治病。
“这种事情没准儿啊,但大概率是有希望的——哎这数……”刘海军话灵光一闪想跟他透露些什么,犹豫一下看到谢斯年疑惑地皱眉还是咽回去了,只是说:“数据你下午跟我对一下。”
他本来下午想散散心,“什么数据?”海哥今天也奇奇怪怪的。
“别问,”刘海军摆手后推下眼镜,“问就是双盲,我不知道——我给韩老师打工的。”
韩雪说过李凡他久哥脾气跟他有点像,“蒙谁呢,”像就像在了吃软不吃硬,谢斯年不屑道,“甭让我知道,没人稀罕跟你对。”
眼瞅着要撂挑子,“哎小年子!”刘海军伸手挽留扯住他白大褂衣角,“错了,师兄错了。急着呢,吃完饭回来哈,雪子和你韩叔不在,原始数据太麻烦了。”
一套组合拳谢斯年对内容没兴趣了,他只关心下午没法陪李凡出去,“烦着呢,不管。”扯扯衣服示意对方放开。
“哎求你了!”刘海军换张脸拉住谢斯年胳膊不放,“少爷,大少爷!别抛弃我!”
谢斯年深吸一口气脑子一过决定改变主意,“滚。”低声骂完扯过衣袖拉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端肩膀说:“清明休四天。”
谈条件了?刘海军一愣,“你要休四天?那门诊呢?备班呢?”狮子大开口啊。“都不上了?”
休息日给他干活收利息有什么不对吗?“你不顶难道我自己上?”谢斯年瞪大眼睛故作惊讶地问,“你有本事让老韩同志给你顶,我不管。”
电脑屏幕上六十七例患者跨度十二个月的数据一个劲儿地喊“答应他!答应他!”刘海军想装作听不见都不成,“行!”咬牙答应谢斯年的他心在滴血,自我欺骗几天假没什么大不了的……“吃完了赶紧滚回来!”
得意一笑的谢斯年起身放回凳子向李凡走去,边解白大褂边说:“知道了!”
“别人当大师兄有师弟师妹给拾掇数据、刷试管!就我!冤大脑袋!”趁中午办公室人不多他这造孽的师弟还没跑,刘海军赶紧牢骚:“韩雪我欺负不得,你我使唤不动!再让老韩同志招学生我是狗!”
他拉起一脸懵的李凡就跑,听见这句话倒退回来站在办公室门口。刘海军看他一脸严肃当即后悔了,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小子该不会反悔吧?结果,“略!”谢斯年使了个鬼脸就溜。
现在的年轻人不哄着真不行,老刘同志一个人摇摇头心里牢骚。
今天的谢斯年白大褂里面穿得随意,不大查房不开组会可以不穿西装打领带,值班室脱下外套换上天蓝色的运动服外套,“走,久哥领你吃饭。”他膝盖顶住柜门另一手拧钥匙一气呵成。
第一次进医生值班室的李凡哪里都好奇,房间有点小,摆了好多个柜子,还有点乱。余光瞟见他久哥柜子里面很整洁,两身挂起来的白大褂、外套,架子上还放本书,因为反复地翻折已经比原本新书时虚高出一块。
“你还有钱吗?”李凡问。
谢斯年被问住了,“我当然有,走。”领李凡往外走,“哦你还以为我真傻了吧唧的把钱全给她了?”原本不知道他听到了哪段,但现在估计乐乐从头到尾听全了,“在你眼里你久哥就这么傻啊?人说什么是什么?”
见李凡面无表情他继续解释:“我留着钱呢,再说这几年我还攒钱了,几千一万还是有的——就算没有我也请得起乐仔这顿饭!”
“哦,有就好。”李凡近乎沉默地回应,“就有点担心你。”
认识他之后谢斯年心里住进了只猫,这句话就像逗猫棒撩拨着那只小猫,挠得他心痒,“没事,你放心。”谢斯年同样以低声回答。
上次韩雪跟李凡说起他久哥的过去,他意识到那可能是暗恋之后心底酝酿发酵后猝然凋零的心意。他有点心疼他久哥,误打误撞他解锁了久哥对养母的隐忍以及对养父“不能提”的那些情感,这种奇怪的情绪像是遇到了催化剂。
比李凡年纪大了几岁、情感体验更丰富的谢斯年不是傻子,他意识到李凡关心他,但他很害怕——他害怕很多事情,即便二十七岁了还是像十七岁时一样害怕被人讨厌,他更害怕李凡病情恶化……
一起吃食堂的两个人熟悉对方的胃口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复杂奇妙的情绪中谢斯年连在吃饭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如之前李凡的纠结,他为对方担心他感到高兴,又充满对未来的恐惧。
“久哥,”李凡扒两口米饭含糊说,“刘大夫跟你说什么了?你还没告诉我。”
没说吗?对,没来得及说!“哦对,”谢斯年恍然大悟,敲敲脑袋努力组织语言:“他说建议你再做个骨穿看看,还说能控制住的可能性很大,不像**型。”
这一幕给李凡看笑了——谢斯年一本正经解释时嘴边的两粒米饭在跳舞,跟个吃饭被抽背的学生一样。“哦,不做了,治不治的再看。”他别过脸去憋笑到脸上肌肉颤抖。
谢斯年突然觉得有戏,他没马上拒绝——而且还笑得很开心。打算闷头吃饭之前先擦擦嘴,餐巾纸上跟他打招呼的饭粒好像解释了对方为什么笑。一脸纠结地看向强忍笑的李凡时,“哈哈哈哈哈你刚才特逗!”李凡笑到拍大腿不留情面地嘲笑,“边说话饭粒还在颤抖!”
臊红脸的谢斯年扶额道:“哎我请你吃饭你就这么对待你久哥!”
“不好意思哈哈哈哈你刚才那么认真我又不好打断你!”
一物降一物——算了,能开心比什么都好,自我欺骗之下谢斯年吃完这顿饭。喝汤的时候李凡想起休假的事情问:“你不是清明休假吗?”
“对啊。”谢斯年答应,“下周的事儿了。”
“韩雪放假吗?”他问。
“不放,值班,门诊还有事。”
李凡纠结了一下,“那……”试探性地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爸?——反正我也要去看我妈。”怕他久哥觉得刻意,李凡故意提及他也要给他妈上坟。
谢斯年犹豫下:“也行。”
“刚好清明节乐哥也休息——他昨天还说要请我吃排骨,到时候让他买好上家来怎么样!”他久哥再次躲不开被拉去当大厨的命运。
但乐乐一提排骨就星星眼……“好。”谢斯年满口答应。
清明节按规矩是赶早不赶晚,但李凡偏选了节后第一天的周日,他嫌早去、正日子去人多——他从不在乎那些老人嘴里在论的事儿,埋在那里的不是别人妈妈而是他妈妈,想妈妈了他随时去看看。
跨越秋冬他们再次站在初次遇见的地方,像是打小儿认识的俩苦命孩子,各自给爸妈扫墓摆上供品,不抽烟的谢斯年掏出一盒红塔山点燃一支猛啄两口,摆在坟前的香炉里。
惯例枣泥糕李凡要和妈妈一起吃的,他拿起一块掰了一半,往嘴里放之前他想起旁边正在倒酒的谢斯年,两手一捏将半块又分成两半放进自己嘴里一口,并将手上的饽饽渣全到嘴里往他久哥那边走,“久哥,张嘴。”
弯腰倒完酒准备起身的谢斯年面前举过来半块掰开的糕点,枣泥外酥皮上头分布不均匀的裂痕,下意识听话地张嘴被李凡喂进嘴里,又香又甜。他看见李凡在傻笑,竖起大拇哥含糊说话时糕点渣还会掉出来:“你夏阿姨分给你的糕点!”
谢叔叔能不给邻居家小朋友分点儿什么吗?不可以,他儿子不允许。谢斯年拿起放在旁边的半瓶二逮子先灌了一口递给李凡,手背一抹嘴咽下去那口清香沙口的酒,他模仿李凡说:“给,你谢叔叔请你喝酒。”
不假思索接过酒的李凡将酒瓶口轻轻搭在还有糕点渣的唇边一抬头,灌满一大口酒放下空瓶,咽下一口浓烈的辣意嘿嘿地笑,有模有样说:“谢叔叔一个人无聊了多去找我妈蹭饭,我妈厨艺很好!”
他们的夏阿姨、谢叔叔收到了这份心意,乍暖还寒的北方清明一场雨后有些冷,突然掀起土坷垃的风飞驰而过,墓穴里的他们未能挡在各自儿子的面前。还好李凡有他久哥,起风时早有预感的谢斯年冲李凡拉开外套,在风沙袭来的前一刹那李凡头扎进他久哥衣服里。
墓里的人未能回应活着的人,却以巧合撺掇了一场不意外的意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