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简单而理所应当的事情面对疾病显得尤其力不从心,李凡仿佛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对他久哥的嘘寒问暖不再反抗。病号服拿来后他久哥拉好帘子,很贴心地将李凡身上的衣服往下拉,反复确定遮住**部位后再轻手轻脚解下裤带。
从里到外换了新,李凡一点没反抗,除了左手用力扯着衣角避免走光和有点脸红。
谢斯年设想了无数种可能,默默编织无数条理由在李凡使小性时说服他,可是根本没有发生,李凡乖乖就范——他知道李凡是真的很难受,已经难受到……不会闹小脾气了。
旧病号服脱不下来,袖管无法从输液一侧手臂抽出来,只好暂且挂在右手臂上,再将干净的病号服穿上左胳膊,另外一大半披在身上。此刻的李凡有些狼狈,但他干干净净的,像一只出去玩了一圈回家后刚被收拾干净的小猫。
谢斯年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天,李凡暂且看起来并无大碍,一直到晚上补液结束没有再出现呕吐。之后几天的维持剂量化疗进展十分顺利,除了常见的食欲减退并没有其他明显的不良反应。虽然吃不下,但人人看得出李凡在努力吃东西,相比于其他家里条件好一些的患者一天两根海参,李凡餐餐白粥、咸菜,再来两片酱牛肉。
那些零食在李凡三番五次的叮嘱下找了一些不适合他现在吃的,比如油炸食品、太甜太腻的小糕点等,觉得李凡可能有食欲时会吃的被留了下来,又买了些其他零食放在了护士值班室。
相比于他的师弟师妹、同事老师,他觉得如果李凡有什么不舒服,护士可能会早发现,算是以他的面子给李凡留个好印象。
两三天过去,所有人以为李凡应该没什么了的时候,平复下来的命运突然打了个喷嚏。
李凡先是手臂莫名出现了各种青紫,但范围不大,左右两臂散发多处拇指大小的青紫,他以为是不小心磕碰到了。但很快李凡又出现了与之前类似的消化道反应——频繁而剧烈的呕吐。
这次呕吐无明显的诱因,先是吐掉了早饭,紧接着是黄绿色的胆汁、胃液。
谢斯年端起垃圾桶站在一边,轻轻拍李凡的背:“好点了吗?”他问,“坚持一下,再有个两三天就结束了。”
他扒着床栏悬挂着脑袋,世界再次在他眼前天旋地转起来,垃圾袋像是深邃的黑洞正在往里钩召他的灵魂,“……”李凡一言不发地摆手。
谢斯年再次庆幸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药物反应,打完胃复安后他扶起李凡喝些温水,他又继续他的工作。
意外发生在喝完水的两个小时,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李凡突然感觉胃里像是火烧一般,明明什么都没有吃又像是有好多东西。呕吐的感觉突然出现,李凡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把抓住床挡坐起身来;
“呕……”
下意识反应地抓起地上的垃圾桶,李凡止不住地呕吐。输液管左手缠右手,突然扯到后猛烈晃动将输液架与轨道滑轮碰撞出滞涩的声响,呕吐还没有结束,他现在感觉头重脚轻,嘴里腥腥的,肚子里仿佛有源源不断的东西供他呕吐……
回过神来的李凡看向垃圾桶,发现里面尽数是一些接近于黑色垃圾袋一般颜色的东西时,他努力地抬手按响了呼叫铃……
一时间多个呼叫铃在走廊里叫嚣,各责任护士抬头瞄一眼找到所负责的床号铃后前往病房。护士站里的高敏抬头看一眼后:“谢斯年——!”她说,“出来!”说完自顾自走出护士站。
没三十秒,谢斯年出来了。
科室其他同事正惊叹谢斯年什么时候实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时,谢斯年抬头瞅见护士站的铃响马上跟上高敏的脚步。
“怎么了?”谢斯年问,才两个小时,按说李凡还在睡觉。
高敏指向呼叫铃上的时间,解释说:“这个时间他药还没上完,突然按零感觉不太对。”
“不太对”是作为护士精准又无法详细描述的预感,谢斯年的心再次被提到嗓子眼。
呕吐终于结束,但这次李凡觉得不太一样,他头晕得厉害,手甚至抓不稳垃圾桶,晕起来差点一不小心扔在地上。还好右手死死抓住……等下,右手?
李凡回过神来,右臂开始火辣辣地痛,留置针的敷贴下肿起一个大包,他感觉围绕着这个大包正在发红发热。
操!
他抓住输液器来不及关调节阀,慌忙抓住一段管路在手中反折起来。李凡的注意力被肿胀、发红的手臂所吸引,反折输液管时又进入皮下组织一些液体,突如其来的疼痛感变得更加剧烈。
久哥说过,输液期间出现药物外渗很危险。
奇怪,明明没有磕碰到,怎么又……李凡顶着满眼的花斑回忆起一天前右手臂上的青紫明显没有现在范围这么大。
“怎么了乐乐?”谢斯年小跑进病房关切地问。
李凡一脸歉意地咧嘴,指向地上垃圾桶:“刚才又吐了。”高敏注意到他反折输液器,顺着管路看向李凡肿胀发红的手臂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顺手关闭调节阀后继续检查手臂情况,轻轻撕开敷贴。
高敏短叹一口气:“化疗药外渗。”青一块紫一块的,不像是刚才剧烈活动能导致的,“你怎么弄的?”
“我想前两天刚换的病号服……别弄脏了,伸手去拿垃圾桶。”李凡看向他久哥无助地解释,“胳膊一用力就……”
叹一口气的谢斯年没说什么,他先拿起纸巾给乐乐擦嘴,协助他漱口,在他拿起垃圾桶的那一刻突然瞬间愣住——黑褐色呕吐物。
“你按着点。”高敏拔掉留置针跟谢斯年说。二人交换位置按响呼叫铃,那边接起电话后她问:“哎我高敏,你谁?”
“哦高老师,我是欣欣。”那边回答。
“你去办公室喊刘海军,让他给13床李凡开一组封闭针,然后你从备用药里面拿一支利多卡因和一支地米,再带一支硫酸镁——算了你拿上东西直接推车过来。”她指挥说。
电话那边答应:“好,哎海军哥——!”
“等一下!”谢斯年抬头冲呼叫器大喊:“喊刘海军!让他过来!让他看一眼要不要备血!”
“好我知道了,开完医嘱我就让他过去。”
情况一下变得焦灼起来,谢斯年一手按压着出血点,对一脸茫然而伴随气氛焦灼紧张起来的李凡稍加安慰:“没关系,别怕。”
他突然想起他从前见过的一个病例,化疗期间先是皮下出血,再是微循环障碍——二者有很像的临床表现。
李凡歉意地微笑,低下头去碰他久哥的手,“我自己来吧。”结果他久哥不让。他抬头眼巴巴盯着他久哥一脸严肃,撇嘴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他受伤要向别人道歉?
眼见谢斯年还是阴沉着脸,他转向高敏:“……不好意思高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戴口罩、手消正在做准备工作的高敏摇摇头:“不麻烦,等下有点疼,你得坚持一下。”她觉得李凡有点奇怪,但她觉得谢斯年更奇怪,自从李凡住院之后仿佛他的眼睛和耳朵全长在李凡身上一样。“哎这俩人怎么请不来啊?开个医嘱跟杀他似的!”她转身跑出病房去催促。
高敏站在病房门口冲外喊:“刘海军!你好了没有!还得去请你啊!”满走廊回荡这大姐的怒斥。
当李凡的眼神再次看向谢斯年时,他问:“为什么觉得对不起。”
“……因为是我自己不小心。”李凡平静解释。
“你觉得是你做错了?”谢斯年有点生气。
他没有见过谢斯年这样严肃,目光闪躲后偷偷点头。
深吸一口气的谢斯年俯下身去额头贴额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松开了按住穿刺点的手,“你没有做错,乐乐,这不怨你。”他难以想象李凡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狼藉才会认为一切后果都是因为他不好,哪怕这种后果是出现在他身上的、不是他故意造成的。谢斯年鼻子酸酸的:“别这样想好不好?”
同样不明所以的人还有李凡,他茫然地点头,只觉得脸红,额头痒痒的。
温情没有持续多久,“好家伙大爷啊您,干喊喊不来——欣欣你也是,你非得等他干什么?让你拿东西和喊他不能同时进行?下次脑子灵活点。”
“是是是高老师,不好意思。”刘海军知道高老师惹不起赶忙点头哈腰,还捎带冲欣欣使了个眼色,趁机拍马:“化疗药外渗了?这我们高老师就能搞定。”
“你少贫——谢让喊你过来看一眼的。”她在处置车上准备用物,并向欣欣解释:“等下你看我怎么弄的,先要回抽皮下外渗的药液,然后再环形封闭——这个渗漏的有点多,肿得太大了,大概率会出现溃烂。”
二人分头行动,刘海军走上前去先问李凡:“怎么样了?还想吐吗?”他问完之后看向李凡的胳膊,喃喃道:“肿起来这么大一块……这得多疼啊。”
谢斯年皱起的眉头丝毫没有放松过,“备血了吗?”
刘海军点头,“备了,”他不知道谢斯年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行就是这样——要相信同事第一时间的判断,哪怕没有什么理由。低头注意到李凡胳膊上的青紫,他问:“磕碰到了?按着疼不疼?”
他在按的时候,头皮针正在李凡的胳膊上反复穿刺回抽带血的药液,李凡已经感觉不到别的疼痛了。
“不怎么疼,没感觉。”他说。
“高老师,怎么越回抽越多啊……”
高敏啧了一声又摸摸手臂的肿块,“外渗的有点多,而且我感觉凝血也不太好……应该差不多了。”抽吸将近二十毫升混着血色的药液后肿起来的包小了一大半,之后开始常规环形封闭。
在谢斯年眼神示意下,刘海军注意到了地上垃圾桶里的呕吐物,二人严肃地对视一眼后同时有了一样的不祥预感。
“不对,海军你看。”高敏喊住了刘海军,拍拍他示意看向李凡的手臂,“刚封闭好的位置又马上肿起来了……感觉像血肿。”轻轻按压时李凡会疼得皱起眉头,
三人目光交汇,“DIC?”高敏说。
他们两个人的怀疑再度被其他人验证,刘海军“噔”一下,“他妈的……”他骂了一声后揉揉脑袋继续说:“再开条静脉通路,备血,给检验科打电话急查个凝血四项和血常!如果报危急值直接打医生办公室电话!”
“空盐维持通路准备肝素抗凝,停用现在的液体。”刘海军说完往办公室跑:“我马上去开医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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