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骂的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吴奕乐,心虚地别过头去抽搭两下鼻子。此时谢斯年才留意边上有这么一号人,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还有些稚嫩,脸色阴沉,眼睛里写着各种心事。
“不是他妈真心的就甭来裹乱,装孙子给谁看啊,他妈的看你都不烦别人。”吴奕乐骂得不过瘾,又冲地上啐了一口:“呸。”
没有母亲能接受儿子成为周围人的撒气玩偶又不敢反抗,“你们有气儿冲我撒,”刘玲站起来挡在李耀的面前,“他从小儿对不起他哥是我没教育好他,是,他爸对李凡不好,这么些年里李耀也没少挨了他爸的揍,错就错在我当妈的没衡量好他们哥俩的关系,跟李耀没……啊——”
气血上涌的谢斯年没等听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听到李耀这个名字谢斯年克制住发抖的手解开白大褂四个扣子,脱下来后扔在吴奕乐脸上,他不再想听刘玲给李耀的开脱,一个箭步上去给刘玲推了个跟头揪起李耀的衣领从楼梯上往下拽,攥紧的拳头抡圆了照着脸上招呼。
他的大脑中闪过无数条回忆,检索出那句李凡最无法容忍、最恶毒的脏话骂道:“我**李耀!”谢斯年怒目圆睁揪着李耀的衣领,“你他妈跟你那王八蛋的爹一个德行!”
“你他妈不是人!你有脸来看李凡?你有脸说他是你哥?谁他妈是你哥?你连人都不是你他妈配有李凡这么好的哥吗!”
力量差距悬殊,毕竟李耀才十几岁,就算个高和他哥差不多高也根本和谢斯年这种成年人比不了。他的脸肿起一大块,鼻子开始流血,可他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本能地因恐惧而抓住谢斯年胳膊的双手也慢慢垂了下去,默默接受谢斯年的咆哮:“你他妈有没有人心!小时候李凡那么喜欢你!对你多好你他妈一点儿不记得!你他妈和你爹一样不是人!”谢斯年记得李凡说过的每一句话,小时候李耀总撺掇李庆华打李凡,动不动挤兑他……句句像是捅在谢斯年心上的刀子,他要将刀子拔出来扎在李耀身上。“你他妈属猪的记吃不记打是不是?这顿打我他妈让你记一辈子!记着李凡要是死了你他妈欠他的一辈子还不清!”
李耀吃痛地抱着书包蜷缩在地上,肉眼可见脸上、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仍不解气的谢斯年又跟着补了两脚。
我操,崴泥了,吴奕乐扯着谢斯年衣服领子往回拽:“九爷九爷消消气,这可是医院……”拉架的吴奕乐被吓得脸色惨白,他根本扯不住谢斯年,他加上后知后觉的老江两口子才勉强将二人拉开。眼见人越聚越多,再这样下去事情要闹大了,刘玲却刚不合时宜地回过神来冲上来发疯;
“你打我!你打我——!是我教李耀这么干的!我挨了这么多打也不差这么一次!你打我——!你别打他……”刘玲散乱头发一边嘶吼一边捶打着谢斯年。
泪流满面的谢斯年耳边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声音,他只记得那个坚强的李凡以回忆的口吻平静地说起如何被他疼爱的弟弟背刺,如何挑唆李庆华打他,他怎么这样?他的语气里竟然一点没有埋怨李耀……
一想到李凡如此的善良,谢斯年又止不住为他委屈,站在原地泣不成声。
像是哭诉,像是无助的埋怨,“你们他妈一家子没有一个是人……都他妈是畜生!”谢斯年无助地哭喊。
同样在哭的还有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李耀,疼痛落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没有被拳头打到的地方被一种叫做良知的东西打了个结结实实。他也在流泪,却不是因为这两种疼痛。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喊来了保安,众人身后响起一个径直而来的脚步声。
一只手猛地抓住刘玲胳膊,“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脱了工作服的韩雪听见吵闹里是他哥的声音前来参战,抡圆胳膊照着刘玲的脸结结实实一个耳光,“你这德行能教育好家里的小畜生?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会教育?”
“丫挺的不会教育,我哥替你教育教育怎么了?给你家小畜生上上社会教育课!”
刘玲就势倒在地上,挨打的娘俩抱在一起痛哭,她抱着李耀坐在地上撒泼:“李凡病了你们就把气撒到我们娘俩身上……”
撒泼的一幕刚好被迟迟而来的保安看到,见地上躺俩人他转头质问:“谁挑头儿打架的?报警了没有?”
另外一人往后瞄了一眼看见谢斯年后开始疏散人群:“散了散了,大伙儿都散了吧。”
周围鲜少有人理他,仍在驻足看热闹时不时议论,韩雪回头瞄一眼栽倒在吴奕乐身上的谢斯年,在保安要往前走时挡在他身前说:“我看谁敢动我哥?”
眼见事态不利于谢斯年,“我们家的事儿,自己家矛盾,不好意思。”吴奕乐赶紧打圆场。
保安仍没有松口的意思:“哪儿的矛盾也不能打人啊,打了人就得处理,报警报警。”
说不通保安,韩雪又没穿工作服,“你们去个人喊我爸——找韩金树!快去!”她冲江佳喊道。
一直没有参与拉架的江佳得令后立刻往病房跑。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但痛快。韩雪顾不得会不会连累她爸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哥自毁前途。疏散人群的保安一直往后探头:“哎这不小谢吗?——这不谢大夫吗?”
刚才叫嚷的保安怼他一下,“小点儿声。”
骚乱暂时停止,谢斯年的情绪逐渐稳定,站稳靠在墙上用袖子擦拭眼泪。韩雪一脸嫌弃地从包里掏出纸巾扔给他,转头又与众人将谢斯年挡个严严实实。
谢斯年一众人敌视的目光中,李耀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将捂在肚子上脏了吧唧的书包扔在一边,母亲含泪抚摸他脸上的伤口时,他推开了她的手,掀起秋衣擦了把脸上的血后面朝谢斯年跪在地上。
刘玲以为他要站起来,她抽泣着爬起来拉李耀时却又被他推得一踉跄。
一众人没料到李耀想干什么时,他又抬手给自己一耳光。肿起来的脸上又留下了他结结实实的一个巴掌印,一阵火辣辣后刚止住的鼻血再次涓涓涌出,他说:“你说得对,我从前没有人心,我是个不懂事儿的畜生。”
他不认识这个人,他完全不知道在所有人唾弃他哥时,这个人对他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只知道这个人在乎他哥,知道他干过所有的坏事。
“不是我妈没教育好我,跟她没有关系。”提到他妈斩钉截铁的模样软了几分,他眼圈红红的没再流泪,微微低下头去抽搭下鼻子,任由鼻血滴答滴答在地面上、膝盖边。“我就是任性,我就是觉得我爸打了我哥给他撵出去说明他心里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我挨我爸的打,我挨你们的打,是我活该遭报应。”说完,他将目光投向恨不得用眼神杀了他的谢斯年,他哭道:“我求你了,你没消气你事后再打我一顿——我哥得绝症了,你让我见他一面行不行?”
半大小子所有的坚强用完了,他抱住他妈失声痛哭。刘玲摸着他的脑袋也开始放声哭嚎,不知道是心疼她儿子,还是因为在李庆华身上遭受到的报应让她共情李凡而后悔。
“我知道我说我错了没有用……我挨打一点都不冤枉,我活该,但我想见我哥,给我个机会哪怕最后一面也行!我不想我后悔一辈子……”他将头埋在刘玲怀里边哭边喊。
谢斯年最看不得这母子情深的场面,这种画面完全是在提醒他李凡没有妈,李凡没有资格享受父母的爱。
他不是真的想他哥,他是不想愧疚一辈子。
一脸厌恶的谢斯年转身离去没有被任何人阻碍,刚走出楼梯间迎面撞见急匆匆赶来的韩金树。
“我哥打人了。”韩雪指了指楼梯间解释。
韩金树瞄了一眼两个孩子,手搭在谢斯年的肩膀反复打量,又用力抓起他的胳膊。理智恢复的谢斯年突然冒出一丝慌张,面对韩金树严肃的脸时一股来自长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从小到大没有打过架,最近一次打架还是……还是李凡为他打抱不平,打完人就跑。
兹当是他还人情了,他勇敢一次替他揍了李耀一顿。
凭什么?凭什么李凡这么好的人,有一个不是人的父亲和一个畜生弟弟?谢斯年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像是小孩子在外闯祸被大人发现,谢斯年站在原地不说话。
他看了看后轻轻放下谢斯年的胳膊,深吸一口气嘱咐:“给你哥把白大褂拿着,你们进去吧。”
韩雪说:“我也动手了。”
从她的口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愧疚,反而还挺骄傲。要死一起死,她不能让她哥单打独斗沦为众矢之的,就算是众矢之的也要一起面对。
“我知道了你甭给我添乱了!”韩金树背过手提高声调说,“快带你哥进去!再看看你哥受伤没有。”
原本韩雪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隐约听见她哥骂那小子不是人又提到了李凡,她猜了个大概其——她的原则是无条件相信她哥打人有打人的理由,她哥已经动手了,那谁动她哥她就该打谁。
经此一役吴奕乐要崇拜死她了,哪儿有这么仗义的妹妹啊。
这回砸锅,大家伙儿甭急着走了,四个动手的四个拉架的一时半会儿得等着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询问当事人的。韩金树和保卫科出面调停,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这么大的医院每天患者与患者、患者与家属、家属与家属、医护与患者不同角色之间的矛盾数不胜数,直接抄家伙、闹到局子里屡见不鲜。
谢斯年毫无原因先动手令韩金树没办法挺直腰板据理力争,只能被动寄希望于院部不会追究、当事人不会胡搅蛮缠。
当韩金树满头大汗地等待处理结果时,他觉得他半夜睡觉都得垂死病中惊坐起,
然后问一句:不是他有病吧?
再想想韩雪的所作所为:不是,她也有病吧?!
他真想打个电话问问神经内科的同学、师弟伍的,这俩孩子能不能请专家会诊给看看?是不是脑子里长包了?不是占位病变干不出来这事儿,如果看不了好歹给出个诊断他好跟院部交代……
韩金树隐约觉得谢斯年的行为已经不能用“李凡是他好朋友”的原由解释得通了。
对,韩雪的行为也无法用常理解释,不愧是兄妹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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