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百，我已经按你说的，一个人来了，”夜梦漓看着眼前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平静的开了口，“洛澜呢？”
“你果然很在乎他。”昔日的白家主，如今的白百，扯了扯嘴角，“那个女人也是，就为了个小屁孩，把我们全部拉下水了。”
“贵族果真是出了名的小人行径，恐怕王宫里还有你的人吧。毕竟，我可从来没说过洛澜和洛淓的关系。”夜梦漓似笑非笑，“看来，王宫必须大换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百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笑得满脸狰狞，“换血？这可是换血都换不掉的啊！哈哈哈哈哈……”
夜梦漓皱起眉。
“公主殿下，你还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吗？不如来猜一猜，为什么我会知道洛澜在哪里上学？为什么我要利用洛澜把你约出来？”
“你想杀我？”
“杀了你有什么意思？”
白百阴沉沉的看着眼前的女孩。
“我要让你也体会一下，失去一切的感觉。”
“白慕！地下室的钥匙呢？”
“在，在这里。”
回话的那个身影，穿着廉价的白裙子，低着头跑过来，递给了他一把铜钥匙。偏偏后退时，兴许是太慌乱了，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
白百冷冷的扫了一眼，出口依然是改不掉的贵族语气：“女仆生的孩子，果然天生一副仆人样。”
白百下了楼梯，夜梦漓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瘦弱身影，最终还是上前扶起，只是一句话也没说就走远了。
白慕依旧低着头。
无人看见，略显厚重的刘海下，那双透着痴迷与病态的喜悦的眼睛。
“右手，握到了，她的手。好软，好喜欢，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啊……”
“我的王子，也是，我的公主……”
“咳，咳咳……”柔软的床铺上，女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一旁的小女仆赶紧上前，“王后，喝些水吧。”
女人温柔的笑笑，接过水喝了几口，转而问起夜梦漓：“漓儿呢？几天前我刚生病的时候，还看得见她的影子。今天倒是好，一整天不见她了。”
“也许公主殿下在处理国务吧，最近殿下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很是努力呢！”
“是吗？”女人欣慰的笑了笑，“那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漓儿现在忙的应该是别的事吧。
——毕竟，是她亲自将洛澜的消息，透露给白百的啊。
“怎么？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夜梦漓冷眼环顾了一圈空无一人的狭小房间，漠然的开了口。
“小贱人，看个人都能给放跑了。”白百看着空余麻绳的地下室，唾骂几句后接着道，“无所谓了，他不是重头戏。”
男人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将夜梦漓往死角的方向步步紧逼。
“公主殿下真是胆大啊，竟然敢一个人来赴约。本来打算在那个小子的面前办了你，一箭双雕，不过现在也……啊！”
夜梦漓收回了自己使了十成气力的“断子绝孙腿”，抬脚跨过了男人痛苦扭动着的身体，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洛澜，无法算出位置。
换而言之，他和小人鱼一样，失踪了。
夜梦漓头一次希望，自己的掐算不要这么准。
那样，她多少可以再自欺欺人一下。
就在她边想事情边上楼梯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殿，殿下，”白慕低头，无措的站在楼梯口的一侧，“对，对不起，是，是我，把洛同学，骗过来的。”
夜梦漓淡淡的回了一声“嗯”，就要离开这个位置偏僻的木屋。
“我知道，知道是谁向，向父亲透露了，洛同学的，消息。之前，偷偷，听到了。”
夜梦漓停住了，回头望向白慕。
白慕快速的抬头看了一眼夜梦漓。
——多么淡漠的眼神啊，已经、已经兴奋到要压抑不住自己了呢～
——握手，还远远不够啊～
低头，深呼吸，冷静。
白慕终于抬起了头，干净的脸上满是乖巧与单纯。
“殿下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你来啦。”女人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打开门向自己走来的女儿，调侃道，“大忙人总算有时间见我了？”
夜梦漓刚从白慕那里过来，此时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好。最后，她只是抬起眼，认真的望向眼前风韵犹存，温柔优雅的女人。
“母亲，为什么这么做？”
女人没有丝毫意外，甚至颇有闲心的笑了笑。
“我说呢，你还特意说要和我两个人聊聊天，把女仆们都赶走了，原来是这样。”
夜梦漓沉默不语。
“别站着啊，坐过来。”女人无奈的拍了拍床铺上空着的地方，“又不是罚你，站的那么直。赶了这么远的路回来，坐过来歇一下也是好的。”
女孩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乖乖的坐了过去，但脸上依然是那副严肃的神情。
“可以说了吗，母亲？”
苏礼愣了下，无奈的笑笑。
“洛澜对你果然很重要啊……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女人叹了口气。
“他可是会毁灭我们整个国家的危险人物啊。”
夜梦漓皱起眉。
“为什么……这么说？”
眼前的女人不复方才的笑容，神色中流露出真实的悲切之意。
“因为，我曾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国家，被那个少年所引发的洪水，吞噬殆尽。”
一年前，在夜梦漓出海的那一天，苏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或许，也不是一个梦。
梦里，她没有一个女扮男装、少年老成的女儿，她甚至没有孩子，但这并没有影响夜熙对她的爱意。
可王位继承人毕竟空缺，贵族们的明争暗斗、议事长老的唇枪舌战、愈演愈烈的人口失踪……
山雨欲来。
崩塌，往往有一个起点。
这个起点，就是白家主的惨死。
随后，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各个贵族家的家主一个接一个死掉，直到一个不剩。
最后一个家主死掉的时候，凶手也水落石出——
“……当时的护卫队在最后一个死去的家主家里发现了他，那时候的他应该已经产生死志了吧。他在说完‘我的复仇只是一个开端’之后，就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算了，但他是谁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应当很擅长制药吧，因为所有的家主都死于毒。”
……
在那之后，护卫队去查案，才发现了贵族们竭力隐藏的罪恶。
当时，受害的人鱼数量远远大于一年前夜梦漓发现的数量，其中，为数不多的、还活着的、能说话的人鱼开口就是：
“我们一族，死的死、伤的伤，全族都在这儿了，你们现在救了我们，也没用了。”
最惨烈的，当属其中一条被生生放干了血的人鱼。放了血，但又长生不死，便日夜受着折磨，奄奄一息，呼吸近乎消失不说，浑身上下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而那些沦为实验用品的平民，早已看不出人形，都变成了浑身布满鳞片的怪物，散发出难掩的恶臭味。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无一生还。他们的尸体，堆满了无数个房间。
所有人都愤怒了，皇室自然也是一样。
然而，皇室迟来的震怒，终究挽救不了逝去的生命……
就在罪恶昭示天下的那个深夜里，一个少年凭空而立，一步一步的从海岸上方走向王宫。
海洋仿佛是听从他的号令，随着他向前的步伐，一点一点吞噬掉所有的生灵。
史无前例的海啸和洪水，席卷了整个人鱼国，生灵涂炭。
……
苏礼说至此处，陷入了沉默。
女人低垂的视线透过柔软的被子，望见了残垣断壁、洪水滔天，耳旁似有若无的哭喊声、绝望的嘶吼、最后的诀别、贪生怕死的背叛……
以及，溺水而亡的痛苦感，看着所爱之人死在眼前的无能为力之感……
这份真实的痛苦和悲伤，绝不仅仅是一个梦。
这是她的前世。
神明兴许是怜惜她，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虽然，自己这一世多出来的女儿已经早早将这份罪恶抹杀，造成的伤亡远少于上一世，可是……
“我依然畏惧着，怕这一切重蹈覆辙，我怕尽管你已经解救了他们，这个少年最终依然会收缴所有人的性命，所以才……”
“但您还是犹豫了。”女孩眉眼中满是认真，“毕竟有人为我通风报信，不是吗？”
苏礼一愣，无奈的笑了笑。
……
记忆中，在海水漫过口鼻时，那个少年立于水面之上，俯视着挣扎的众生。
苏礼看见了少年的眼睛——
那是一种，深蓝色的悲怆。
哪怕对溺水时一点点丧失空气的绝望感记忆犹新，让她醒来后恍惚了数日；哪怕知道少年埋葬了所有人的未来，也毁灭了人鱼国的存在；哪怕知道，他在为死去的同胞迁怒整个人族，也伤害了自己的至亲与挚爱。
苏礼依然牢牢的记住了那双眼睛。
如果可能，也许，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吧。
所以，哪怕知道女儿将记忆里曾经杀死过所有人都少年收作义弟，苏礼也没有反对。
那是上一世的少年，不是这一世的少年，毕竟也是一个孩子，何苦呢？
只是今天……
苏礼看着夜梦漓神色平和的告退离开，浅浅的叹了口气。
作为一位心思细腻的母亲，苏礼哪能看不出来，这孩子也是在一年前那天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知道，神明是不是也给了她什么恩典呢？
但这并不重要了。
“哎，甚至都不追问一下，果然骗不过这孩子啊……”
女人无奈的笑了笑，摇了摇头，将门外的女仆唤了回来，接着陪她聊天。
“……你说，漓儿自己带了一个贴身女仆回来？”
女人惊奇的眨了眨眼，叹声道：
“这孩子，怎么总往家里捡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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