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是夜晚,夜梦漓正站在一间朴素的茅草屋前,和一个女人对峙着。
女人脸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白色鳞片,脖子上、手上、腿上皆是如此。
二人身侧,横七竖八的躺着数个身着黑衣、脸着面具的男子。
“晚晚,你真的是,他们说的,人鱼?”
女人的眼神中,带了些夜梦漓看不懂的悲伤。
“是的,阿潇,我的确是人鱼。”
夜梦漓的视线随着沈潇低头的动作,从女人身上移开,变得专注于地面。
“而他们来杀你,也是因为……你刚才展示出的,念诵咒语和催眠的能力?”
“也许吧,这不重要,关键是……阿潇,你,你会……”
沉默良久的沈潇最终抬起头,无奈的笑了笑,冲她伸出手。
“我知道,别怕,没关系的。”
女人紧张的神情松懈了下来,转而面带笑意的跑向他。
沈潇像从前一样,温柔的将自己的妻子揽入怀中。
然后,他颤抖着伸出一开始背在身后的左手,抚上女人的后背,用手中紧握着的匕首,一刀捅进了她的心脏。
随即,他猛地松了手,任凭匕首掉在地上,接连倒退了好几步。
女人得以看见他脸上的恐惧,和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悲伤绝望。
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女人身上洁白的鳞片,也定格了她脸上的了然与苦涩。
女人的身体跌落在地,露出身后被遮挡的茅草屋的门。
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正站在门口,呆滞的看着这一切。
“你的母亲,”沈潇站直身,艰涩的说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所以,父亲才会这样做,明白吗?”
男孩看上去依旧没有回神。
“如果不这样做,也许,等哪一天,她厌倦了我们,我们就没命了。”
沈潇一边喃喃着 “对,我这样做是对的”,一边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极其矛盾又深刻的情感逸散而出,夜梦漓甚至感知到了沈潇此刻的心理。
爱得深沉,又极度恐惧。
“母亲,明明那么爱我和父亲,怎么可能会杀死我们呢?”
男孩最终颤抖着声音,开口问道。
“因为你母亲不是人!是会下诅咒的人鱼怪!她一直以来都在骗我们!”
“她在欺骗我们,欺骗我们……”
沈潇腿一软,跪在潮湿冰冷的沙地上,翻来覆去的念叨着这一句话。
男孩一步一步走到女人的身边,捡起了地上掉落着的、被鲜血染红的鳞片,盯了好一会儿,才死死的将鳞片攥在手心,转身向着大海跑去。
沈潇根本来不及拉住自己的儿子。
“沈湾,你要做什么!”
沈潇趔趄着爬起身,追向男孩,却只看见男孩一头扎进海洋的背影。
一步,两步,跪倒在地。
长久的缄默。
起身,一步,两步,三步……
捡起地上的刀。
清洗干净。
收拾屋外的残骸,给女人立座墓碑,把杀手随意埋下。
做完一切,走到崭新的墓碑旁,靠着墓碑坐下,抚上那冰凉的石碑。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闭,一睁。
夜梦漓发现自己正俯瞰着大地。
此时的感觉很难形容,似乎她将万物尽收眼底,又仿佛她怀抱着世间万物。
也因此,尽管身处高空,她依然能清晰的看清陆地与海洋的每一处细节——
将皇室特制的“□□”扔进海洋的小型船上的人类们。
念诵咒语、催眠人类的人鱼们。
入水与人鱼搏杀的人类。
以身撞击船只、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将船上的人拉下水的人鱼。
由于耳塞受损、被催眠着与昔日战友搏杀的人类。
身份暴露,被无数岸上的人类追杀的人鱼。
陆地上,被知晓同族死亡,疯狂杀戮的人鱼折磨的人类。
施展着上古秘术以性命召唤出海啸的人鱼们。
……在这里面,夜梦漓甚至看见了贝壳。
为了召唤出海啸,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呼吸的贝壳。
视线再次转过时,无数被海啸淹没的村庄里逃难的人类们,有一个小男孩,被父母抱着,无助的坐在屋顶上。
他正是之前被晚晚救下的孩子。
小男孩和自己的父母,很快就一起被海啸带来的洪水吞噬,再也看不见人影。
……
两败俱伤。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曾是一家人,从来不分你我。
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把利刃对准彼此,为了各自的未来。
夜梦漓不知道自己现在用的是谁的视角,但眼前无数的死亡……
绝望、荒诞、悲凉。
人鱼有错吗?
无缘无故被攻击,所以利用自己的能力反击,好捍卫种族的尊严与同胞的性命。这样,算错吗?
人类有错吗?
居安思危的考量,一场为正义的使命而非侵略的目的发动的战争,只希望为自己的后辈提前除去威胁。这样,算错吗?
世上完全可以存在两种针锋相对的正义。
夜梦漓知道,对于已经发生的历史,也许不该高高在上的进行评判。
但她仍然会忍不住想,假如当初人类不要选择开战,假如胡秋的话真的起了作用……
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不对,这不是自己的想法。
这份想法,来自于她所附身的这个存在。
就在此时,时间陡然停滞,整个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
夜梦漓感觉自己后背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顺着这股力量她翻了个跟头,以头朝下脚在上的姿势漂浮在万丈高空中。
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四目相对。
“你,我……”
“自己和自己说话,大概会很奇怪,”澜的嗓音似乎生来便是如此温柔,宛如春风拂过初绽的樱花,“所以,我的身体将你的灵魂排斥出了体内。”
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环境的剧变:周围的世界如同信号不好以致满屏雪花的老电视机一般,逐渐模糊成大片大片的色块,相互浸润的色彩最后交织在一起,融成极致的黑夜。
夜梦漓眼前闪烁着点点萤火,带来微弱的光亮,隐约照出了澜的面容,尤其是那双清澈的深蓝色眼睛。
“……海洋中浓郁的血腥味将常年沉睡在深海的我唤醒。”
“一醒来,眼前的世界,就已经是这地狱般的景色。”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中,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祂只是在陈述着一个客观的事实。
夜梦漓眨了眨眼,一错不错的盯着澜。
“理论而言,身为神明,不应有所偏颇,不应携带私心,行事需公平,判罚需公正。”
“但神明的存在,不受空间的束缚,无视时间的限制,一句话便可移山填海,一念间便可逆转光阴。”
“所以——”
神明俯身,凑近世外而来的女孩儿,轻声询问道:
“假如你是我,你会给出怎样的判罚、做出怎样的决定?”
夜梦漓沉默了许久,许久。
澜始终耐心的等待着,并未催促。
最终,夜梦漓慢吞吞的开了口:
“我不知道。”
女孩儿依然——对澜而言——倒立着漂浮在虚空中,她将视线投向澜的身后,仿佛在透过无尽的黑暗,望向什么东西:
“诚然,我会很多普通人不会的技能,也见过很多普通人没见过的事物。”
“但我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因此就有多么与众不同,也无法站在神明的视角,来公正的审判一个世界的命运。”
夜梦漓无奈的耸了耸肩,收回了视线,冲着眼前的青年微微一笑。
“至少目前,十九岁的我依然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俗人,免不了经历生老病死的俗事,也给不了你最好的答案。”
女孩的面容恢复成她原本的样貌,深棕色的眼中闪动着光亮。
“如果你实在要我作出决定,我大概会选择……”
澜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专注的听着。
“什么也不做吧。”
“什,什么?”
夜梦漓看见,面前的青年彻底呆住了,深蓝色的眼中甚至透露出一丝茫然。
“还可以,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吧,有能力做和要不要做完全是两码事啊。”夜梦漓笑了笑,语气温和。
澜在短暂的愣神后又迅速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一板一眼道:“维护秩序是神明的本职,至少从我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了。”
言外之意,她这样无所作为是不行的。
“但,正因为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正因为要维护世间秩序,才不敢随意的有所动作呀。”
“何况,”女孩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缓慢转动着,逐渐由倒立的姿势变成正立,“我总认为,世界如何发展自有它的道理,有时候,顺其自然也许同样会有不错的结果。”
“至少,我不能因为觉得我有这样的义务,就盲目的做出行动。”
女孩歪了歪头,面上是祂熟悉的温和笑意。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注:为保证设定的完整性,在此补充一下“□□”的设定:
“□□”约有一个排球那么大,它的外层是一种特殊的防撞材料,实际“□□”中心的炸药只有乒乓球大。投掷之后,触水即溶的外壳会迅速缩水,里面的炸药小球因为密度大,会直直的向下坠落。人鱼一旦与之发生碰撞,“□□”就会“轰”的一声爆炸。
因此,实际使用时,人类船员会将其投到遥远的水面,以免误伤自己人。
后来发现规律的人鱼,会跳到半空中截住“□□”,并趁它的外壳未完全缩水时,冲向人类的船只,与他们同归于尽。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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