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溪已经为小姐铺好了床铺,她出门之前,再一次仔仔细细地将屋里的东西一一过目。
司年披了件外裳,还伏在书案前勾勾写写,阿奴就站在书桌旁的灯架底下,那是一树放了十八盏灯的灯架,形似树木,又叫十八树灯,最顶上的那一盏,比人还高。
阿奴低眸垂手,跳跃的烛光印着脸上红肿可怖的伤疤,简直形似鬼魅。
她左边脸颊上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是两天前,和府上的二小姐起了争执留下的。
二小姐沈锦年,是府上姨娘的女儿,仗着她姨娘生了府上的庶长子,一向耀武扬威。
小姐的母亲去后,府上的一应事务都是她在打理,那天二小姐来,是想和小姐讨一处庄子,小姐没允,二小姐面上没说什么,可还没出兰院的大门,就开始和丫鬟嘀咕一些难听的话。
别的丫鬟听见了,都当做没听见绕开,唯有阿奴不躲不避,沈锦年到她身边的时候,一扫帚把那些枯枝烂叶都扫到了沈锦年的裙摆上。
沈锦年娇纵惯了,抬手就是一掌,阿奴的反应更快,身子一矮就躲过了,不仅躲过了,她抬脚轻轻一绊,沈锦年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径直摔进那堆枯枝子、烂叶子里。
沈锦年被丫鬟扶起来,娇嫩的手掌心立刻多了几道血痕,身上的裙子也被沾染的乱七八糟,她气疯了,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着阿奴的面上就冲来。
然后,她左脸上就多了一道足足三寸长伤口。
最后结果,二小姐被小姐训斥一通后,罚去祠堂跪着,三天不许吃喝,出来后还要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思过一个月。
阿奴成功在小姐面前露了脸,还得了一瓶,据说极为珍贵的玉颜膏。
可之后,就没有之后了,阿奴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得了小姐的另眼相待,甚至就连月钱也没有涨上分毫。
别人说小姐这次是真的恼了二小姐,才会罚得这样重。可那些都和阿奴没有关系,她不明白,自己这样“忠心护主”的行为,怎么就没有得到半点实质性的好处呢?
就连兰院的下人对她的态度,也并没有改变分毫。
她们依旧鄙弃和厌恶自己,甚至目光里还带着更加明目张胆的嘲笑。
“你以为你闹出点出格的,就能得小姐青眼?”
“小姐最重规矩,你敢以下犯上,不把你赶出去就是格外开恩了!”
“就是,凭你,就是一辈子洒扫烧火的命!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阿奴不明白她们说的“府里规矩”,只知道哪怕是外面的地痞流氓,也是各人护着各人手底下的人,哪怕对方的人上了自己手底下的一个小喽啰,那也是打脸的事。
更别说,这个小喽啰还是为了挽回她的面子!
阿奴的上位计划没有成功,可她显然也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在见到小姐的第一眼,她就认定了,这就是个生在绮罗脂粉堆里的小姐,软的、香的、甜的,她们生来不知贫寒疾苦,所以就连容貌也长不出苦与涩。
然而阿奴轻视这样的天真,觉得她也不过是命好、投胎投得好,把她丢到自己的境地,她都未必能活到自己这个年纪。
于是今日上午,就出现了院子里的那一幕——她故意的,又给小姐看见了她脸上的伤。
阿奴不懂丫鬟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她的行为处事比她们大胆,更比她们直接。
阿奴在市井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有了自己的一套待人准则,对待没自己强的,要示威,而对待比自己强的,要示弱。
对待心肠硬的,要给他好处,对待心肠软的,要学会卖惨。
显然,小姐比她强、心肠还软,在她面前示弱卖惨最合适不过。
这不?白日里的一句告状加卖惨,她不就被“罚”到了小姐身边上夜了吗?
她不看表面上的结果,最直接的,就是谁给了她好处,谁就是好人。
譬如表面上“罚”她,实际上是给她撑腰的小姐,在今晚就是个好人。
不过不论好人坏人,小姐的好拿捏都让她心生轻视,她更加嘲笑那些只知道媚上欺下的下人。
看吧,想要在这里过得好,讨好小姐才是最直接的选择不是吗?
而且按照今晚的结果来看,她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月色如水,夜风清凉。
司年喉间的痒意在夜间加重,阿奴立刻将热茶送到了司年的手边。
司年被她吓了一跳,可她连嗔怪都像是在撒娇。
她接过茶盏润了润喉,道“你怎么站在这都没有动静的?不声不响的,吓了我一跳!”
温热的茶水划过喉咙,干涩的痛痒立刻得以缓解,司年长长地舒了口气,双手拢着茶杯,小口小口啜着杯子里的茶汤。
那动作,叫阿奴想起来缩着爪子啃萝卜的兔子。
阿奴不自觉压了压嘴角,可眼睛还是轻而易举的泄露了她的笑意,司年立马探着身子歪头问她,“嗯?怎么不说话,还偷笑!”
她也在笑,笑出弯似月牙的眉眼。
阿奴见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更加用力地往下压嘴角,偷笑地也更加明目张胆。
司年轻轻“哼”了一声,“还不告诉我!”
她没恼,只是把茶盏放了回去,合上手上那本账册,揉了揉眉心,“罢了,天色不早了,灭了灯,早些歇着去吧!”
司年往床榻旁走,阿奴灭了灯,又举着把烛台跟在她身后。
直到司年上了床,阿奴也跟进了帐子,举着烛台,就站在床头。
那云似的幔帐软得过份,轻飘飘落在阿奴护着烛台的手背,又痒又柔。
司年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还有话说?”
司年的脸在橘色的烛光下,透出一种近乎蜜色的甜腻,尤其那双眼睛,眼尾自然上翘,不论做什么表情都带着三分笑意。
这是阿奴第二次离得这么近直视那双眼睛,干净、透彻,像是化在碗底儿的糖,丝丝绕绕的,不用尝都知道甜得过份。
阿奴点了点头,说“碧溪说小姐怕黑,夜里必须留盏灯。”
司年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一抹羞赧,她眼神很快地避开,扯过薄被盖住了双腿,语气中带了几分羞恼,“听她瞎说!”
眼神闪躲、小动作不断,阿奴迅速的判定,她在说谎。
可阿奴抿了抿唇,转身就要走,不意外地,司年急切地“哎”了一声,阿奴脚步一顿,听见小姐期期艾艾地,“灯留下就是了,你歇着去吧。”
阿奴转过身,却是一脸的不认同,“夜里要小心灯火,之前城东的一户人家就是夜里睡觉不小心,灯火烧了床幔,随后连着整条街都被烧了。”看着小姐的眼里闪过犹豫,阿奴又道,“小姐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灯,等小姐睡了,我再把灯拿走。”
司年的目光在阿奴的伤疤上停顿了片刻,随即眼中闪过不忍,“你...不必如此,把灯放外面桌子上就是了,从前她们上夜,也都是如此。”
阿奴执意不肯,“小姐放心,我不困。”
司年拗不过她,只好躺下了,然而阿奴的目光简直是如同实质一般地、正一错不错地直溜溜盯着她!
哪怕司年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阿奴那双黑滚滚的眼珠子。
这谁还能睡得着?
司年叹了口气,无奈扶额失笑,“你真不必如此。”
阿奴颔首回应,“我真不困!”
司年是彻底拿她没办法了,坐起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那你坐下吧,我也睡不着,索性咱们说说话。”
她这次倒是没推辞,犹豫都没犹豫地就坐在了司年旁边。
司年笑她的规矩学得到三不着两,却也没计较,而是借着烛火仔细瞧着她脸上的伤疤。
阿奴侧坐在床边,左边脸颊正对着司年,只见那处伤口过了两日,更显得狰狞了,伤口处新生的白肉外翻,周围都泛着红肿。
司年看得直皱眉,她接过烛台,径直从床上下来,走到梳妆台前,翻出了个比铜板略大一些的精致陶器,盖子拧开,里头的白色膏药泛着股冷香。
阿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在了她的身后,冷不丁地一声“小姐?”把司年吓的一个激灵。
她抚着胸口长出了气,回头瞪了阿奴一眼,把她按在梳妆台前的绣凳上坐下,“别动!”
司年用无名指沾了些药,俯身小心地揩在伤口上。
那药膏很凉,抹到伤口上,灼热的痛感立刻减轻了大半,阿奴从来不知道,还有药能这么舒服地缓解伤痛。
之前大夫给她开的药,都是加剧疼痛的,好像那句“良药苦口”一样,这治疗外伤的药膏似乎也必须要加剧疼痛,才能更加有效。
不过阿奴更相信,小姐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于是她又觉得自己的那些疼痛是受到了大夫的欺骗。
司年不知道她此刻的怨念,只是低声道,“伤成这样还不肯好好用药,好好的一张脸,又是女孩子家家的,这样不知爱护,莫不是想日后留疤?”
阿奴头不能动,眼珠转向司年,又垂下眼皮,“她们说了,我这伤用不着这么好的药。”
司年手上动作没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告了一次状还不够,还来第二次?”
阿奴不躲不避地看向司年,“这是事实。”想了想,她又说,“因为我是贼,她们都看不上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且,‘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1】...意思就是人要能吃饱喝足穿暖,才可以去要求她的礼仪荣辱。像你孤身在外,又是个女儿家,无依无靠的,能活着都不容易,怎么还能强求你知书达礼呢?”
“可如今你到了府上,也算吃喝不愁,有个住处。若之后再做这样的事,可就枉费了我把你带回府的一番心思了。”
司年替她上好了药,又找了块干净帕子敷上,这才直起腰,“好啦。”
她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阿奴的眉心,“这些日子实在是忙,又赶上收地租子,我还打算叫碧桃过些日子去府上的庄子上查查帐,你碧溪姐姐一个人在府上,实在忙的辛苦,就罚你,替她值上半个月的夜吧,你可愿意?”
【1】:史记
阿奴:因为我是贼,所以她们都看不上我
司年:没关系,以后你当上了皇帝,看不上你的人更多
周黎:......
嘿嘿,大家有没有发现一点点不一样,我终于签约啦!!!!!哈哈哈哈,好开心,今天也是爱你们的一天呐,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古代篇之相府嫡女×亡国之君(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