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赤禾被连夜回宫的赫连桀吓了一大跳。
彼时他还带着中原人的面孔,操着一口嘶哑毁坏的嗓音。
乌雅赤禾一时没有认出来,让人包围了他。
殿前禁军们严阵以待,对于这个几乎是凭空出现在大殿的人,不敢放松半点警惕。
赫连桀瞥了一眼他们,伸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奈何凤靡给他的易容药膏实在是太牢固了,没有药水根本就卸不下来。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是我。”
侍卫司横着刀向他走去:“你是个什么东西?再要装神弄鬼,就直接将你斩杀于此!”
比刀刃还锋利的眼神陡然落在侍卫司的身上。
赫连桀笑出气音,冷言冷语:“你倒是本事不小。”
侍卫司突然遍体生寒,差点没往后退两步。
反应过来后便觉得怒火中烧,手中的大刀一挥:“给我抓住他!”
前后左右地人都朝着他奔去,赫连桀反而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青铜令牌举高,嵌玉的字在夜色中十分的亮眼。
抬头仰望的侍卫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所有听他指令的禁军都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台阶上的乌雅赤禾一把推开身旁的禁军:“赫连!?”
赫连桀跨过人群走到乌雅赤禾的面前,将布包里的椴木赤芝摊了出来:“是我,我将灵芝带回来了。”
乌雅赤禾看都没看一眼灵芝,只是道:“你的脸……”
赫连桀:“不过是易容。”
乌雅赤禾还是不放心:“嗓子也是?”
这到不是,赫连桀含糊一半:“误食了有毒的果子,烧坏了嗓子。”
乌雅赤禾的眉心瞬间就拧起了褶皱,既生气又心疼:“叫太医过来看看,说不定能治好。”
赫连桀摸着自己的脖子,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冷冽又温柔得矛盾的脸来。
眼里终究晦暗不明:“没必要,将就着听吧。”
什么叫将就着听?
他自己不觉得疼,乌雅赤禾可是心尖尖都疼了起来:“那就叫凤靡来看看,他本事大。”
赫连桀冷嗤了一声:“他一个惯会用毒的,如何来医治我?”
夜晚的光线不太好,乌雅赤禾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已经结痂的伤痕。
语气变得更加不好:“你就是为了去找这个灵芝,搞得一身的伤?”
赫连桀没有接话,眼中神色一直淡淡无波。
乌雅赤禾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愚蠢!”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响起聒噪的哭声,赫连桀眼前一花,就被不明物体抱住了。
他低头看见一头卷毛,素和真央扬起巴掌大的脸,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情望着他。
那双眼睛里饱含着热泪:“赫连哥哥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吗?”
说完又搂得更紧了,赫连桀微微眯起了眼睛。
将那个女人从绝境中抱入怀中时,其实并没有这样柔软的触感,甚至还会被对方过于冰冷的肌肤激得一颤。
可是那种从指间到百骸的满足感却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有那种将她完全揉进骨血里的可怕想法。
赫连桀敛起眉头,没有像以往那样伸手圈住她,拍拍她的背。
而是抻着她脑袋推开了:“你怎么出来了?”
素和真央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感动,顺手就接过他手中的灵芝。
哽咽道:“我听见声响就跑出来了,哥哥你放心吧,我不冷的,看见是你后,我的心都热了!”
赫连桀这才注意到她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
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相比于北戎女孩儿的热情,他好像更喜欢中原女子的含蓄。
你伸手一戳,她便会蜷缩起来。
当着素和真央的面,赫连桀对着乌雅赤禾直言道:“我看上了一个姑娘,过几日就带回来。”
素和真央的睫毛还挂着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乌雅赤禾倒是只有意外:“哪里的姑娘?什么家世?”
“采药为生的普通女子,没什么家人,我就是看上眼了而已。”
只是上眼,并不觉动心。
素和真央稍微冷静了点,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那……必定是个极好看的女子的吧。”
赫连桀实话实话:“是比你好看。”
素和真央琥珀一样的眼里就涌起了受伤之色。
乌雅赤禾看了她一眼:“那就将婚礼一起办了吧,在你和素和的大典后,那女子自然也是妃妾中的一位。”
赫连桀说好,素和真央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也对,不过一个没身份的妾室,她有什么好担心?
…………
简守醒来的时候天色蒙蒙亮,熹微的光从阁楼的窗缝里渗进来。
树上的动静有些明显,他穿上鞋子就走过去推开了窗户。
趴在树干上的驹胥倏地滚了下去,编成小辨儿的头发狼狈地盖在脸上。
他慌忙将头发拨开,露出一张混血的面孔,笑着同简守打着招呼:“早上好啊。”
对人疏离的简守偏生对这个粘人的少年要多几分关心。
只因为看见他鲜活的脸,就会想起那个没机会出生的孩子。
“摔伤了么?你怎么趴树上?”
怕他担心,驹胥便立马站了起来:“不疼!我就是想早点看见你!”
他笑起来傻里傻气的,“早晨的第一面就看见。”
看他没事,简守也没有接他的话,转身回屋洗漱去了。
从山上下来后,他就一直待在医馆里,每天从清晨就开始忙起。
驹胥看不见他后,就在下面喊:“小娘子!你真的不愿同我们的商队一起走吗?”
“天南地北我们哪都去,一路上会很有趣的!”
“这次我们送药去漠北的狄犰,听说那个部族有最健硕的马儿,我们一起去看吧!”
……
他许久不应,驹胥的声音也落寞了下来:“我们今晚就走了,你真的不去么?”
简守从房间里走出来,将收拾好的包袱递给他:“这些药你都拿好,里面的锦囊写着用途,以备不时之需。”
驹胥的眼睛亮堂堂的却氤起雾气,阿爹阿娘没教他什么是喜欢。
可是在见小娘子的第一面,他就已经完全体悟那种心情。
简守看他一副委屈的模样,便攘了攘他的头发,安慰道:“你们的商队主要是往返于南昭和北戎送药,会时常经过这家药馆,以后会再看见的。”
驹胥闷闷地唔了一声:“那我去收拾东西了……”
“好。”
济慈药馆里,缕缕行行,等忙完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三五个医娘在浣洗台站成一排清洗当天病人们用过的纱布。
芙茹抱怨道:“这天黑黢黢的,洗没洗干净我也看不见啊!”
琯娘道:“多洗几次吧,不现在洗,也没其他空闲的时间。”
英娘附和道:“这倒是,加把劲儿洗完了就早点休息。” 又接着道,“幸好这几天小娘子下山来帮忙了,总算轻松点。”
芙茹小跑过去,蹲在简守的面前:“多谢小娘子了!”
简守捞着盆里的纱布,朝她露出个温和的笑来:“不客气。”
他笑起来的弧度刚刚好,一瞬间就能撞入心间。
借着白色的月辉,年轻医娘忽然觉得他的整张脸都在发光。
芙茹突然抓住他的手:“小娘子你的手像冰块一样凉,你要是畏寒,就别洗了吧,我替你将剩下的都洗了!”
站着的两个医娘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英娘道:“小娘子,你可不知道,芙茹以前天天盼你下山送药来,我问她为何这样喜欢你,你猜她说什么?”
琯娘接道:“她说因为你长得好看!哈哈哈哈可没乐死我俩……你又不是个男子,她天天盼着又有什么用?”
简守的眸子轻颤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夏天其实还好,并不太冷,而且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芙茹撇了撇嘴,转过头去反驳:“谁说小娘子不是男子,我就不能喜欢她了?我还很喜欢你们呢!”
两个医娘应答道:“是是是,你倒是个多情种~”
说到这里,芙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诶,你们知道幽王殿下吗?听闻他可专情了!”
手中的皂角突然滑进水里,仅仅一下就没了声响。
简守将指尖握进掌心里,双眸放空逐渐悠长了起来……
陈放已久的记忆好似全都涌进了脑海里,画面一帧一帧,因为太过鲜明反而显得不真实。
然后最后都止步于仰面倒下的那一刻,呼吸沉重、压在心底。
套围裙的医娘语气不屑:“谁人不知北戎幽王,只是我可没听说过他专情什么的,我只知道他在战场上暴虐无道,这样无情的人,又哪来的深情?”
芙茹好似有些急了:“是真的!今天白天我才从商队里的人那里听说了,幽王殿下之所以二十七岁都未成亲,是为了等一个姑娘!”
琯娘忍不住好奇问道:“那姑娘是谁?”
芙茹斩钉截铁:“就是幽王殿下青梅竹马的表妹,素和郡主。”
简守的嗓音低哑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口的:“那他等到了吗?”
难得有他感兴趣的事情,芙茹回答得更认真了:“等到了!听说过段时间就要成亲了!”
她有些羡慕,“虽然传闻中的幽王面目凶狠、行为暴虐,但是能被他独一喜欢着,一定是特别幸福的事吧~”
少女稚嫩的想法带着可贵的善意,让那些难以诉诸的苦意变得更加晦暗不见光。
他便觉得难过起来,摇头的弧度轻微到不可察觉。
“也许吧。”
芙茹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落,反而因为有人附和开心起来。
她一把端过简守面前的盆子:“既然剩下的不多了,我就一起洗了!”
英医娘也说:“小娘子你回去休息吧,不碍事儿的。”
简守模糊地应了一声,站起来走了两步后又被叫住。
英娘问道:“小娘子,你那里还有椴木赤芝吗?前两天商队说想收来着。”
简守转头:“之前有一株,但是已经卖出去了。”
医娘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卖给一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了吧?没想到他还真将你找着了!”
简守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他来过医馆?”
“是啊,就说急着要椴木赤芝,我们这里的用完了,就说你那里可能会有。” 英娘有些抱歉,“他没有为难你吧?我是真没想到他能找着你……”
简守摇摇头,没说话。
他只是觉得呼吸竟然困难起来,好像又有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说不出话来。
刚过戌时,城门还没有关,最后一支商队缓缓行出城门。
从马车的窗户里落出一段枯萎的梅枝,碾断在车轮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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