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此间寒水 24

山路遥远且艰,枣红的骏马骑到一半就不愿在上前了。

赫连桀从马背上跳下来,朝身后的人抬了抬手。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吧,我去接她。”

乎延烈挞低头说“是”,眉头却皱了起来,不是很理解他的这些行为。

离殿下封后纳妃还有段时日,他竟然亲自跑来接这个中原女子。

不仅穿上了绛红锦袍,护额上嵌了颗红玳瑁,就连身后的马车也挂上了红丝绒。

或许连赫连桀自己都不知道,在赶往赤峰的途中他不时会勾起嘴角。

对于跟在赫连桀身边快十年的乎延烈挞来说,无疑比见到鬼了更令人难以置信。

上山的时候赫连桀用了轻功,但就算一刻不停,他也花了整整两个时辰。

衣服汗湿了一半,越是临近,胸腔里的跳动便越是迫切。

像是即将了却多年夙愿,却懵懂不知情深从何而起。

可是他注定失望。

赫连桀站在焦黑的土地上,因头顶的灼灼烈日而眩晕。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划过凸起的颧骨,再从棱角分明的下颚滴落。

他只觉得一颗心坠入冰窟,冻得他浑身发麻。

这里孤山斜影、万籁俱寂,没有人会看见他失态的模样。

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跑进残垣断壁里,沉默地不停地翻找的东西是什么。

木头的厉刺割破手心,有几片指甲也不知在何时断裂剥落。

他听到自己的过于沉重的呼吸声,是从毁坏的喉咙里喘出。

一直到日薄西山晚风徐来,赫连桀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站在废墟上累得直不起背脊,竟是比打了一场战还要辛苦的模样。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找到,却最终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颤栗。

实在是不明所以得可笑啊……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连他自己也都以为自己已经爱上了那个女人。

错觉这种东西没唬住别人,倒是让自己猪油蒙了心。

骂他愚蠢的话果然没错,怎么能被一个人欺骗两次呢?

所有的期待都沉寂下来,赫连桀下山的时候,携卷了满地清冷的月辉。

他的身后空空如也,乎延烈挞再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温暖。

他跪了下来:“殿下……”

冰刃一样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掠过,赫连桀翻身上马。

声音几乎切齿:“我要去一趟城中的济慈药馆!”

赫连桀没说要他们跟着去,乎延烈挞便只能留在原地,目送他绝尘而去。

嵌着赤红玳瑁的护额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再被人遗忘。

亥时刚过,河口的城门就已经关闭了。

赫连桀进去的时候没花太大的功夫,避过了守门的校尉。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刻,一把大火从济慈药馆的会诊室一直烧到了藏药阁。

火光浓烟之中人们尖叫着从房间跑出来,几乎狰狞地喊着救水。

赫连桀站在院中的树上,冷漠的视线一一划过他们的脸,却没依旧没看见那个想找人。

此时沉浸在恐惧里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树上还站着个人。

精神恍惚的英娘眼前一花,只觉得身体腾空,下一秒就站在了树上。

她浑身发软地贴在树干上,不敢挪动分毫,看向赫连桀的眼里布满了恐惧。

这个人长着一副北戎面孔,脸上的漠然和冷酷让人心惊。

“你、你是谁!?”

一天没喝水的赫连桀,嗓子更是嘶哑难受。

他提起英娘的衣领,不愿多废话:“山上采药的小娘子去哪了?”

英娘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够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哆哆嗦嗦地含糊道:“小、小娘子,前天便走、走了……只留了一封信辞行,也没有说去哪里了啊!”

一把年纪的英娘都快哭出来了,不明白小娘子从哪里得罪了这一尊大佛。

哪里还敢说谎:“真的、真的!你别不信我啊!小娘子向来行影无踪,我们也不清楚她的来历啊。”

赫连桀的目光逼人:“来历?”

英娘一股脑全说了:“小娘子半年前才来到河口,当时身体比现在差多了,在我们医馆养了半个月才离开。”

“我、我们也问过她的身世,可她不愿说,在医馆里修养的那段时日,总是窝在床上发呆,连眼泪流出来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赫连桀的喉咙紧了一下:“为什么?”

英娘差点滑下去,反而更紧地抓住了赫连桀的手腕。

她的表情濒临崩溃:“我们又从何得知缘由啊!但我看小娘子一直孤身一人,还梳着妇人发髻,因该是丧了夫婿无依无靠的苦命女子……”

这些都和赫连桀猜得差不多,不过在此时听来却觉得无比刺耳。

热浪在火海里翻滚,所有人声都阻隔在了围墙之外。

独他一人站在灰烬之中,烟雾模糊了他欣长的轮廓。

赫连桀微微虚起了眼睛,映入眼帘的火焰焚尽了一切世俗。

此时被辜负的愤怒好像大过所有。

…………

赶了两天的路程,商队逐渐驶入漠北。

驹胥看着对面合眼休憩的简守,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肌肤白像玉石一样白皙通透,鼻尖脸颊一点红晕,眼睑下的睫毛卷翘出舒适的弧度。

像是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简守终于抬起了眼帘。

“怎么了?”

怎么能连声音都这么好听,驹胥看着他傻笑,脸颊挤出酒窝:“天一亮我们就能到狄犰了,然后我就带你去骑马!”

他倒是比没去过漠北的简守还要期待和兴奋。

简守被他热情感染,就算不怎么感兴趣,却也点头应答了下来。

“好啊。”

再次垂下的眼眸却变得深沉,只不过驹胥沉浸在被回应的快乐里没有发现。

他们拉的这批药材主要是用来治疗马匹的,据说是因为败血症。

可这两天简守悄悄检查了一下,发现这些药材根本没有治疗败血症功效。

狄犰为什么要如此花费,来购买这些根本无用的药材,简守既想不通,也隐隐担忧。

熟悉路线的商队,没有遇到狼群和风暴,这一路走得都十分的顺畅。

天边渐渐浮现出一条橘红的长线,云朵之间疏远且淡。

驹胥给简守的脖子上套了一层轻薄的绿纱,将他拉出了车外。

驼铃缓慢地响着,黄沙漫过一膝,越近天边就越像寥寥升腾的雾。

简守坐在木板上看着出升的太阳,手指牵过绿纱覆在面前。

腕间的白玉手链经风一吹,竟开始摇曳作响。

驹胥看他看得入迷,喃喃地问出了一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

“小娘子,你的夫君呢?”

“他为什么让你一个人?”

这个世道不算太平,说不定哪天两国之间就再次交战了。

在驹胥的心中,小娘子这样天仙一般的女子,没有其他人的保护是很危险的。

他不是唯一向他这样提问的人,简守看着驹胥诚挚的眼神,连敷衍的话都难以开口。

“他把我忘了。”

驹胥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忘了?为什么?怎么能忘了呢?”

简守莫名在心中嗤了一声,想着大概是因为忘忧这名字取得不好。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可他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该知道有所明悟。

赫连桀的那双眼睛生得特别漂亮,看向自己的时候永远带光。

可当他提起刀时,简守在他的眼中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是一片空茫绵延的雪,在他的眼中自成风景,只是再没有他。

简守只能猜想,他在此之前就已经做了选择。

那短短一年的记忆怎么抵得过人生二十载,所有可以被选择遗忘的大概都是不值一提的。

简守表示理解:“他有更想要的。”

人生路上总会出现岔口,简守不能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罪于他人。

他只是偶尔会觉得委屈,那时从心脏处蔓延至全身的疼痛,便会让他狼狈得动弹不得。

终归还是觉得丢脸啊。

驹胥生气得不行,以为小娘子的夫君移情别恋了。

想要安慰他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最后才憋出了一句话:“小娘子,你等等我。”

“什么?”

“在北戎,失去丈夫的女子是可以再嫁的。”

小娘子嫌他年龄小了,就请再等他两年。

等他更高更壮更有本事的时候,他就将小娘子娶回去,怎么宠着都不够。

简守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

狄犰主帐里。

主位上德吉抚着自己的大胡子,听着手下的禀报:“参见赞普,商队一行人已经里营口不远了。”

德吉又摸了摸自己下巴,眼中浑浊而狡猾:“消息放出去没?”

“估计已经传到了北戎大殿。”

德吉嗬嗬地大笑了两声:“很好,带人去将商队的所有人都‘请’过来。”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手下,“一个都别漏下,知道吗?”

赫连桀要那两千匹骏马,短短时间内他根本不可能拿得出来,况且他也不想拿出来。

女人他可以送,马却不行,既然拿不出来,他就得找人背锅。

现行的商队拉的那批药就是最好的借口。

将他们都控制住,再一并杀了,这不就死无对证了么。

以此争取到的时间,足以让他联合各族举兵起义!

才发现人物名字用重了一个,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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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此间寒水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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