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犰的营口就在眼前,简守同驹胥一起退回了车里。
过来交接的人同前几次的一样,只不过好像多了份不明所以的热情。
驹胥向来心大,反而为他们的态度感到开心。
乐滋滋地带着简守走进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帐篷。
帐篷里摆好了晚宴,篝火生在中央,烤好的羊肉在火尖上滋滋地冒着热油。
陪酒的人是狄犰的副将,一捧大胡子编成了个小辫子,笑起来的时候特别豪爽,只是一直往简守这边看。
他直言不讳:“这位姑娘以前没见过,是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漂亮长相。”
副将的表情还算得上正直,不像是心生歹意。
驹胥听别人夸简守,比听到夸自己还要开心。
当即干了一杯,“小娘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副将拖长了语调:“哦……不知小少爷和姑娘的关系是?”
简守没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驹胥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这是我认的姐姐,你可别想多了。”
副将笑得更真挚了:“当然!”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姑娘怎么不尝尝我们这里的酒?里面独有一股奶味,好喝极了!”
所有人都往他这里看,简守仍是拒绝:“抱歉,我不怎么会喝酒。”
他这番作态,连商队里的人都觉得他有些不知好歹。
驹胥看着副将不肯收回的手,抢着端起了简守面前的酒盏:“我代她喝!”
简守看着驹胥泛红的耳垂,眼神变得复杂。
他再看向副将,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却又说不出来。
直到商队里的人接二连三地趴下,就连向来好酒量的驹胥也控制不住地将头埋在了桌子上,简守才惊觉上当!
他拿起杯中的酒嗅了嗅,眉头瞬间紧蹙:“你们在酒里下了迷药!?”
此时身旁的驹胥挣扎地扯了扯简守垂下的衣角。
却依旧抵不过猛烈的药性,最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副将不慌不忙,只是有些惊讶:“你能闻出来?”
简守看着四周虎视眈眈的侍卫,攥紧了袖中的银针。
一面应答道:“我自济慈药馆而来,当然懂得药用医术。”
副将的眼珠子转了转:“不错,竟还有个确实懂医的。”
下一秒,那锐利的视线就落在了简守宽松的袖口上。
他的语气轻蔑:“我劝你不要妄想什么了,你一个人如何逃得出我这戒备森严的狄犰大营?”
简守垂下眼眸,肩膀松懈的弧度都仿佛写着认命。
逃不走的……驹胥连昏迷的时候都一直抓着他的衣角。
他只是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副将对待将死之人也一样的守口如瓶:“你想知道这些,不如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
简守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因为副将口中的“必死无疑”……
狄犰的大牢是露天的,坐在里面还可以看见满天的星光,湛蓝的星辉勾勒出天边沙丘的起伏轮廓。
简守难得看见这样独特的美景,只不过不是在马背上,而是困在囚牢里。
卷着沙子的冷风一吹,就更显凄凉萧瑟了。
简守朝着仍旧昏迷不醒的驹胥再靠近了几分。
巡逻的人每两刻钟交接一次,背来的柴火足以烧死所有牢房里的人。
简守一直冷眼看着,捏着银针的手指却紧绷得泛白。
另一只手在驹胥的身侧摸到弯刀的柄,一点点向外拔出。
有个巡逻的男人朝他俩的牢房里望了一眼,麻木的双眼里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个坐着的人明明是清醒的模样,面对即将而来的死亡,脸上的表情却静默得可怕。
让人忍不住想给他宣判。
“你快要死了。”
“啊,我知道了。”
守卫向前走近了几分:“你不害怕吗?”
简守站起来,一双眼睛幽静如潭,险些让人溺毙其中。
一截皓白的手腕从袖口露出,吸引了守卫的所有注意力,以至于让他忽略了那藏在指缝间的寒芒。
直到脖子上出现细微的刺痛,他才后知后觉地摸了上去,然后脸色大变!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却不受控制地向牢笼倒去,一把弯刀趁此越过木槛勾住了他的脖子。
狄犰急于杀死他们,反而松于看守,给了简守喘息的机会。
刀刃已经割破皮肤渗出血来,他们的脸靠得很近,清晰可见简守眼中的果决。
“给我钥匙……”
守卫连呼吸都屏住了,喉咙中的呼救还没来得及吼出就已经被斩断了生机。
他眼里的震惊和恐惧瞬间定格,犹如一团烂泥瘫软了下去。
简守摸着脸上的热血,反而遍体生寒战栗不已。
他回望了一眼面容安稳的少年,再跪下去摸索着尸体身上的钥匙。
漫地黄沙已过膝,肩背上的重量不比赫连桀的轻。
远处的火光经久不灭,隐约可以听见凌乱的马蹄声正向这里赶来。
简守再没有办法带着驹胥逃跑,闷在胸口的喘息替他做了一个决定。
从无尽黑暗中抽出意识的驹胥,觉得自己被什么所禁锢,不能睁开眼睛也不得动弹。
他只感到自己腹下柔软,紧贴着的背脊微微凸起。
他终于听到简守的声音:“快醒了吗?只要等到天亮就好了……”
起先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简守将他从背上放下来。
带刺的杂草将他的身体整个盖住,简守凑到他的耳旁说了最后一句话。
声音轻到让人落泪,“你要活下去。”
踉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然后就是马蹄呼啸而过的声音。
追兵们在怒吼:“人在那里!快给我抓住她!”
驹胥开始浑身痉挛,额头的冷汗成股地淌下。
牙齿咬出的血一部分涌进喉咙里,一部分从嘴角渗出。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啊……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便出奇的细腻起来。
他甚至能从喧嚣的人声中辨别出破空的利箭穿透皮肉的声音。
浅淡的血腥味飘浮在风沙之上,干燥得令人作呕。
驹胥很快就不再痉挛,紧闭的眼角不断地淌出眼泪,再被蒸发。
有人在问,“死了没?”
“还没咽气呢!一个女人,胆子倒是挺大。”
副将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熟悉:“就她一个跑了?”
有人答道:“那牢房里还有一具烧焦的尸体,应该是另一个人的。”
“呵,真是自私啊,活该自己跑掉被发现!”
副将拽起他的头发,欣赏着他被迫扬起的脸。
粗粝的手掌在脸颊上留下红痕,让人无比贪恋那细滑的触感。
他由衷感叹道:“这中原女人长得可真好看,细皮嫩肉的!”
简守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低敛的眉眼里透不出半点生机。
胸口的血色染红了绿色的纱,就像绿叶点缀的红花,不消半刻就会凋零。
“晕过去了?” 有人提议道,“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让我们兄弟几个尝尝鲜?”
副将受此点播,忽而有了想法:“等等,他这副长相不如送作陪嫁的,说不定能讨幽王欢心。”
“可他要是将这些事情说给幽王听该怎么办?”
副将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显得豪爽,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陡升寒意。
“自然是有的办法让他说不出口。”
…………
那晚起赫连桀就封锁了河口的城门,只不过掘地三尺都没能将人找出来。
他又不死心地在城里待了几日,一直到乌雅赤禾快马传信,才最终起身离开了河口。
婚期一天天的临近,许久不见凤靡送来了贺礼。
外观是檀木的长方形盒子,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赫连桀一直没什么耐心:“里面是什么东西?”
凤靡微微颔首:“不如殿下亲自打开看看?”
凤靡明明救了他,但奇怪的是赫连桀对凤靡这个人一直没什么好感,更甚者看着他就眼烦。
但也没必要直接拂了他的面子,赫连桀还是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卷宣纸,照着纸张发黄的程度来看,似乎起初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存。
“这就是你的贺礼?”
赫连桀表情嫌弃,还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堂堂天机阁阁主竟如此小气。
凤靡满不在乎他的轻视,反而微笑着解释:“这幅画是鄙人偶然间得来,想着殿下也许熟悉,便当贺礼呈了上来。”
“画?”
还是自己熟悉的?赫连桀伸手将卷好的纸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纸张一点点展开后,整幅画便呈现在了眼前。
画中有一片繁茂的树林,地上好似堆满了雪。
有个男人半弯着腰,上衣扎在裤腰处,微卷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身后,他的手中好似拿着砌墙的工具,眉目中尽是认真。
赫连桀看了许久,一直没有说话,凤靡观察着他的表情:“殿下,可有觉得熟悉?”
赫连桀还是没有说话,指腹在脆弱的纸面上磨蹭。
画中的人只露出了半张侧脸,却神似他本人。
凤靡还欲再问的时候,那张画已经轻飘飘地被他扔在了地上。
赫连桀的那张脸依旧冷漠无常:“阁主还是重新准备贺礼吧,这礼物太廉价了,上不了台面。”
凤靡看着地上那张弃如敝履的画作,没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殿下说的是!殿下大婚当日鄙人必定重新奉上让您满意的贺礼。”
“只是这幅画,殿下留着也罢,扔了也罢,都请便吧。”
凤靡转身离开的时候都还在笑,眼中的愉悦和悲悯诡异地交织着。
他的试探到此结束,赫连桀是真的再没有可能想起他的南枝了。
你看他扔得如此轻巧。
赫连桀:乎延烈挞,你说这什么树会在堆满雪的时候里开花啊?
乎延烈挞:这……属下没见过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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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此间寒水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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