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间寒水 03

在赫连桀的眼中,他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了。

甚至带着鲜少的张扬。

以至于让赫连桀忽略掉他们语言上的差异,也傻傻地跟着笑起来。

“嘁...”

像个呆子,简守笑得抖起了肩,料他什么也没听明白。

刚想再说些什么,又突然收敛静默,瞳仁里映出了剑的残影。

一股剑气从后方横空劈来,还在发呆的赫连桀却本能地偏过了脑袋。

仅仅一个转身就握住剑刃,手指的力度跟着眼神一起发狠。

昆布敛眉凝神,大喝一声继续压制性地往下劈!

可惜同样发了狠的赫连桀就像一尊屹立不倒的山石,不能被撼动半分。

记忆虽然没有了,但这种临危时的身体反应却丝毫未减。

他闷声使劲,昆布便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鞋底在地上摩擦出对峙的痕迹。

昆布咬紧牙关,不敢松懈。

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试探,现在却多了层晦暗的较量。

简守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不经意地碾落了手指上的植物碎屑。

他也不喊停,也许是懒得开口,又或许是同样地试探着。

被彻底激怒的赫连桀,就算还穿着邋遢的里衣,也是锋芒毕露的。

脸上无害的表情完全消失,那种濒死前的仇怨又涌上了心头。

想要...杀死他!

锋利的剑刃一寸一寸地贴近昆布的脖子,昆布的瞳孔收缩到极致。

对方下了死手,可能下一刻就会血色四溅,身首分离。

滴答...滴答...

从赫连桀掌心溢出的鲜血,开始成串地涌出。

他却是察觉不到疼一般,反而在如曜石一般的眼中藏起了残忍的笑意。

昆布脸上沉静如水的表情终于变得惊诧不安。

这简直就是一匹嗜血的野狼,骨子里有压不住的血性!

“够了。”

并不洪亮的声音,却如钟如磬,让人瞬间清醒。

赫连桀看着面前奋力抵抗的昆布,有些不甘地倒退了一步。

出乎意料的听话。

不再受力的剑最终跌落在地上,昆布捂住已经受伤出血的脖子,努力地控制着呼吸的力度。

实力悬殊到这种地步,他又觉得崩溃起来。

这样的自己要如何保护谷主

赫连桀转过来盯着简守看,想要走过去却又不敢。

他还记得那种疯狂的快感,浑身都汗毛都战栗起来,叫嚣着让他杀死身边的一切活物。

排除一切异端和危险。

可是再怎么狠厉的表情,都在看向简守的瞬间软化。

他还来不及抹去任何痕迹,手上的伤口终于刺痛起来。

简守藏起一切思虑,朝他招手:“过来,带你去洗头。”

他其实能听懂中原话,就是不会说,或许又是忘了。

赫连桀盯着那只手,五指纤长净白,指尖圆润带粉……

他几乎是迫切地牵了上去,将其全部包裹在掌心里。

有些紧又有些烫,简守挣了两下没挣脱,也就算了。

他带着赫连桀往后院走,昆布捡起自己的剑,没有追上去。

只是眼神一直追随着简守的背影,直至消失。

他将那些原本就很隐秘的情感,埋得更深了。

“把那只手伸过来。”

简守比赫连桀要矮上许多,可扬起头命令对方时仍旧气势斐然。

赫连桀就听话地把手伸过去,看着简守替他把血污擦尽。

十分麻利地上好药,再用白色布条包裹好。

简守低着头念叨:“我知道你很厉害了,但是……”

再抬头与之对视:“这谷里的所有人,你都不可以欺负。”

分明是那个人先动手!为什么你要偏袒他

就算赫连桀没有说出来,简守也看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眼里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冷:“要是没有他们,你早就死了。”

“人不可以,恩将仇报。”

他说得很重了,赫连桀的嘴角垂下来,没有生气,只是感到难过。

简守转身就走,像要将他丢在这里,不再理他。

赫连桀惶然地追上去,去抓他身侧的手。

简守看着他这副委屈又焦虑表情,有些好笑。

“干嘛?”

“洗头……”

哦…差点忘了。

赫连桀的身上不能沾水,简守要他蹲下来,手把手地给他洗头。

皂角的香味,细碎的阳光,还有轻软的触碰,让赫连桀有些昏昏欲睡。

简守看他快把头栽进木盆里,眼疾手快地捧起了他的脑袋。

好不无奈:“洗完头再回去睡。”

其实在被捧起脸的瞬间,赫连桀就回过神了。

那张近在咫尺脸,跟山巅的雪莲一样莹白剔透。

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但赫连桀不识得。

他只眨了眨眼睛,没敢动弹。

简守看他发呆,拍了拍他的脸:“头疼么?”

不应该啊,每种药的剂量他都写得清清楚楚。

除却失去记忆后反应会慢点,应该不会有其他后遗症才对。

赫连桀摇头,他当然没觉得头疼。

他这么快就给出回应,简守也终于反应过来:“所以,其实你听得懂,但是不会说对么?”

赫连桀便又老实地点了点头。

简守沉吟片刻,朝赫连桀眨了下眼睛,亮晶晶的:“成吧,以后我教你中原话好不好啊?”

微扬的唇角,红润的嘴唇,说出那些赫连桀爱听的话来。

他诱惑人的时候就像个坏蛋,偏偏本人又丝毫没有自觉。

赫连桀屏住呼吸,灰绿色的瞳仁里浸出了一汪潋滟的水。

简守就再一次地感叹,好漂亮的眼睛…

两盆污水过后,赫连桀的发色就完全显露了出来,是带卷的棕发。

一张脸也被简守给洗得干干净净,但皮肤还是又糙又黑。

简守站起来去拿帕子,他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简守给他擦头发,他就眯起眼睛一脸的享受,仿佛只要跟简守待在一起,之前的惶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人对自己如此的没有戒心,反而让简守有些不适应。

天晓得,他只是一时觉得有趣而已,或许很快就会厌倦。

他自以为熟知自己的秉性。

不过在还没有厌倦之前,他不介意对这人好一些。

带孩子什么的,他最擅长了,毕竟谷里有那么多小孩儿。

那个时候的简守,还不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些例外的事和例外的人。

曾以为三天就会消失的热度,却可以维持一年、两年、三年,甚至一生。

他也不曾晓得,擅自剥夺别人的记忆,终究是会遭报应的。

蝉衣送来早饭时,因为屋子里多出来的一个人给吓一跳。

他又忍不住去看,听石斛说,他们拖回来的人竟是个北戎人。

深棕的卷发,更黑的皮肤,脸上虽然没有完全消肿,但也看得出五官深邃。

蝉衣就忐忑起来,北戎向来就与南昭势不两立,北戎人更是蛮横粗鲁。

如果他伤害谷主该怎么办?

简守看他一皱眉就知道他心里在嘀咕些什么:“小小年纪,怎么天天愁眉苦脸的,看着就不讨喜。”

他挥了挥手:“都放下,快些出去,别在我眼前晃悠。”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赶走,蝉衣却莫名宽心起来。

谷主就是这样,刚开始时对谁都好,相处久了就会嫌你烦,让你滚得远远的。

想必对这个人也会一样吧……

阖上门的时候,蝉衣最后往里面望了一眼。

身材壮硕的北戎男人,乖顺地坐在谷主旁边。

一双眼睛不晓得往哪里放,就一直停留在谷主的身上。

那眼神,像极了院门口的大黄,忠心又讨好。

简守拿起桌上的热帕子擦手,看赫连桀还盯着自己看,就把他的手也抓过来,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擦拭。

他抬头问他:“吃饭不需我喂吧?”

赫连桀的眼神依旧专注,摇头。

那就好,失个忆总不至于变成残疾人了吧。

简守将勺子塞进了赫连桀的手里:“不够就自己添。”

早餐煮得很清淡,就青菜小粥里放了些盐。

但火候掌握得极好,再配上腌制的碎萝卜,很快就能暖胃了。

简守畏寒,是从娘胎里带出的隐疾,不能根除,只能一直温养着。

这会儿闲下来后就又觉得冷了,重新披上了大氅。

等他转眼,赫连桀就捧着砂壶吃尽了最后一口粥。

看来是饿狠了,简守将自己剩下的半碗粥推过去。

“冷了,你帮我吃了罢。”

他是真嫌弃,要是赫连桀不吃,他就端去喂大黄了。

将人与狗等同,他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分。

赫连桀也不觉得,反而有份隐秘愉悦,藏在心底发痒。

简守看着他吃完,又坐下来,试探性地问了句:“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赫连桀有些气馁,摇头。

这下彻底放心了,简守拉开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掌。

指腹划过厚而硬的老茧:“没事,我给你重新起个。”

眼前浮过那块令牌,简守一笔一划地写着:“忘忧,是萱草的别名。”

不管赫连桀看得再怎么仔细,他也记不住这些比划。

对于陌生的名字他打心底地抗拒,可却抗拒不了对面的人。

于是他收回五指,将简守的指尖攥进了掌心里。

用着北戎话问,“你又叫什么名字?”

“南枝,吾名南枝。”

再过十天,我就闲了,祝大家2019好运连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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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此间寒水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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