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间寒水 02

石斛的双眼蓦然亮起。

爽利地“欸!”了一声,朝昆布投去得意的目光。

然后屁颠屁颠地扯着赫连桀的腿就往里拖。

经过门槛时,男人无辜的后脑勺撞出了一声巨响。

屋里燃着炭火,暖和了许多,简守将斗篷摘了下来。

再将宽长的袖子用绳子绑起来套在背后,露出一段皓白的小臂。

其余的事情不消他做,昆布进来就摆好了案台和刀具。

像拎一只兔子般,将男人扔到了案台上摆好。

石斛打来热水,三个人有条不紊地互相配合着。

赫连桀身上本就不完整的衣服被剥落下来,露出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从前胸一直划到腹部的刀伤,使皮肉外翻露出白骨。

锁骨间隙里插着半截箭刃,还闪着凌冽的寒光。

还有那大腿上失去的一块肉……

真不晓得这人怎么还能活着。

尽管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石斛还是狠狠惊诧了一把。

并对之前让男人磕了脑袋的事情感到心虚抱歉。

昆布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以往来找他们的病人,哪个不是濒死的凄惨模样。

倒是这个人运气好,遇上了谷主心软的时刻,捡回一条命。

昆布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简守的动作。

素净的指腹按在几乎溃烂的皮肤上,乌黑粘稠的血液瞬间就涌了出来,就像是在指间盘了朵妖冶糜艳的花。

“胸腔积血,须将断箭拔出。” 简守染血的手在清水里过了一遍,“石斛你往他嘴里塞上软布。”

三炷香过后,盆里的血水已经换了七八次。

简守捻着针线的手指也开始细微的发抖,一般人看不出来,昆布却是看进了眼里。

他拿起过水后温热的帕子,仔细擦去他额角的细汗。

早就将饭做好的蝉衣安静地倚在门框边,神情十分专注地看着谷主手上的动作。

窗外不知何时围了一排半大的孩子,个个探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也不出声。

除却好奇心,其实都是在观摩学习,能找到谷里来的病人并不多,这样的实物教学,实属难得。

忙完了的简守一抬头就看到了这群小鬼。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鬼们一溜烟儿地就跑了,作鸟兽散状。

简守抿了抿自己略微干涩的嘴唇,眼尾微斜:“怎么,我有这么吓人么?”

模样倒是不吓人,就是这性子唬人,小气巴拉的。

石斛这样想到就兀自点了点头,然后莫名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谷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石斛一时间脑子空白,蝉衣一把将他拉走:“谷主,我们去把饭菜热热,然后给您端上来。”

出了门,石斛才觉得崩溃:“蝉衣,你说谷主会不会在我饭里下毒啊?”

蝉衣沉吟片刻:“下毒应该不会的,不过有可能会拿你试药。”

石斛抱头哀嚎了一声。

昆布接着处理了后续工作,将赤身裸'体的男人包扎得严严实实。

简守放下手中的笔:“你将他带去隔壁空房。”

再将手中的纸递给了他,“把药单给黄伯即可。”

“不可!”

昆布吼得气洪如钟,第一次这么斩钉截铁地反驳他。

简守的表情有一瞬的空茫,之后就只剩下了不悦。

“你说什么?”

昆布单膝跪地,眼里全是恳切:“谷主,不能让他离你这么近,太危险了。”

简守倚在桌子边,肩膀酸软得不行,他懒散地朝昆布招了招手。

虚着眼睛,有气无力地:“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药再说罢。”

昆布倾身接过药单,视线飞快地扫到最下方,然后缓缓松了一口气。

除却上面疗伤的药,最下面的药却是特殊的。

那些药可以抹去男人先前的所有记忆。

既想要活命,就得跟过去的自己一笔勾销。

这也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没人比谷主想得更周到了。

昆布低下头:“是我逾越了。”

简守懒得跟他计较,阖上眼睛不再说话。

昆布懊恼自己惹得谷主不悦,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只得悄无声息地抱起男人,快步退了出去。

等终于都安静下来后,简守才又睁开眼睛。

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腰带间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青铜嵌玉的腰牌。

腰牌边缘镌刻着繁复的花纹,牌面上还有大片干涸的血迹。

简守用沾湿的手帕擦拭掉,上面的篆文就显露了出来。

一字为“幽”

…………

一把大刀毫不留情地挥过,士兵可怜的脑袋就离开了自己的脖子。

身着华服的女人用北戎话怒骂着:“废物!废物!都是该死的混蛋!”

她不停在原地踱步,握着刀柄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脑子里全是刚刚那句:“幽王殿下,生死不知”。

那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啊!

年轻的女孩儿哭着跑进来,看见地上的尸体也不害怕。

只一个劲儿地问道:“姨母、姨母,赫连哥哥是不是出事儿了?”

乌雅赤禾猛地将刀掷在地上:“不可能!赫连他答应过我绝不会有事!”

她看向女孩儿的眼睛带着冰冷的胁迫:“难道你不信任赫连吗?”

素和真央被那样的眼神骇住,她喂的那条母狼护崽时也这样,充满了攻击性。

仿佛只要她说个“不”字,就能瞬间将她撕成碎片。

于是素和只能摇头,兀自将哭音憋回去:“我信赫连哥哥,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像是得了某种救命的承诺,乌雅赤禾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将素和拉过来抱住,安慰道:“赫连家的孩子不会这么脆弱,我会派人去找他,我们永远等他。”

素和真央抓着她的衣服还在细微的发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担忧。

只咬着下唇,细细的应了一声。

…………

男人整整昏迷了一个月。

期间一直是石斛和蝉衣两人在照料他,说起这个,石斛就委屈得想哭。

这简直还不如被捉去试药呢!把屎把尿地照顾病人,实在是太累人了。

好在这人的自愈能力强,估计再过两天就会醒来了。

石斛端着用过的热水出去了,房门吱呀一声合上。

沉睡已久的男人,却在脚步声散尽后,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床梁看了许久,灰绿的瞳仁始终不能凝神,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不太美好,甚至远比身上的疼痛更让人惊慌失措。

等等,疼痛?

赫连桀的眼睛终于开始聚焦,他撑着床沿爬起来。

揭开原本就宽松衣领,可以看见整个腰腹都缠着布带。

没有遮住的地方,满是结痂的伤疤。

针扎似的痛觉扯着他原本就紧绷的神经。

他已经在拼命回忆,却依旧不记起自己是怎么受的伤。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赫连桀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了几声,视线胡乱扫过四周。

房间里的摆设是如此的陌生,让他没有丝毫归属感。

窗外的阳光漫进来,一小块一小块地落在他的脚边。

赫连桀赤脚站起来,蹒跚着往外走,一推开门就看到了院子中央那棵巨大的歪脖子树。

四周空地摆满了药架子,上面挂着各种半干不干的药材,连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的药味。

有人侧身站在药架中间,白领的大氅快要拖到地上了。

从缝隙间隔里,赫连桀只能看见他及腰的长发和伸手捻药的熟稔动作。

这般祥和的景象,像笔墨下晕染的画。

赫连桀的脑子里是空的,胸腔里的心脏也空空荡荡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踌躇,和被排斥在自我世界之外的难过。

还有某种残余的未来得及宣泄的情绪,像梦魇一样笼罩在心头。

他只是不能回忆起,这是他濒死前许下的毒咒。

潜伏在本能里的戒备,让他走路的时候没有声音。

他一步一步靠近那个背影,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绷紧。

正当他抬起手时,那人却自己转了过来……

此时,阳光熹微,美色怡人。

有那么一瞬间,赫连桀听到了鸟的啼鸣,和春花绽放的声音。

瞬间过后,某种沉浸在余韵里的莫名期许正久久回荡。

这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他分明觉得眼熟极了。

他所渴望的答案,他所空白的记忆,或许这个人都会给他。

赫连桀是这么想的。

简守是看到药架上的阴影才转过身的,本该躺在床上的人,此时却离他不足五尺。

过高过壮的身体直接挡住了他头顶的光线。

实在是很有压迫感,简守忍住后退的冲动。

只是眯起眼睛,去看他消了一半肿的脸。

这人的五官果然比中原人要立体深邃得多,一语不发地看着人时,很具有侵略性。

视线上移,男人粗且硬的头发,现在就跟炸开的烟花一样,顶在头上十分滑稽可笑。

简守是腹腔模糊地震动了一下,他想笑却又憋住了。

目光最终落在赫连桀微微抬起的右手上。

“你想干嘛?”

想干嘛?说实话赫连桀自己也不明白,他现在脑子依旧不大清醒,反应还很迟钝。

简守看他兀自发了会儿呆,然后皱着脸挠了几把脑袋,很是着急无措的模样。

似乎是不晓得该说什么或者问什么,半天才憋出了一个字来。

“痒……”

这个字他也说的北戎话,跟先前的“救命”一样。

但不同于最初那个极具胁迫的眼神,血丝散尽后,男人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澄澈坦白。

那一丝茫然下的脆弱,也被简守及时捕捉。

他一直盯着他,眼里的信任都快溢出来了:“这是哪里?”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啊……

简守感叹着,这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以为男人会掐着脖子问他这是哪里。

原来有人失去记忆后,连心思都变得纯粹温软起来了?

赫连桀直直站立的模样就像个找不到家的大小孩儿。

谁要是给他糖果,他就能跟着谁屁股后面走,不要太好骗。

兴味使然,简守渐渐抿起了嘴角,露出瓷白的牙齿。

“此间寒水。”

水逆期,倒霉得无法敷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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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此间寒水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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