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打架。
应该也不算是种擅长的事，所以，谈不上很会。
至少没有学习游刃有余。
那时，陈序家里做丧葬生意。
在湘城这种小地方，愚昧迷信的人多，很多人都觉得晦气。
安全考量，奶奶去干活都会把陈序带上。
陈序五岁，尚年幼。不想去那种哭天喊地的悲凄场合，试过一个人待家里。
冬天，冷风呼号，他缩在被子里，害怕的整宿难眠。于是，比起一个人度过漫长恐怖的夜晚，他更宁愿硬着头皮跟去。
晚上，陈序枕在奶奶腿上睡觉，旁边是升起的柴火。
火在风中摇曳，火花偶尔飞溅出来好几次差点落在他的棉袄上。
一旦碰到，衣服就会被灼破。
所以，陈序总穿旧衣服。
旧的就不怕被灼破了。
还省钱。
他和奶奶跟死者家属亲戚们围在火堆旁，在寒冷的冬天中，一起取暖。
但后来人们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嫌恶。
白天，陈序听着家属的哭声，躲在吃饭的帐篷里。
他被小朋友们扯着帽子拽到墙角。
他们围在一起数落他，笑话他赚死人钱。
他们说，死人专用的东西，晦气。跟他一样。
他们笑话他，走前拿随手捡起的树枝给他画了个圈，警告他：“你要是敢踏出去一步，我们就揍你。”
陈序只能躲在墙角，缩在那道界限里。
可墙边摆有很多花圈、特制的伞、轿子、纸人……
他也害怕。
慢慢的，陈序才发现夜晚没有白天可怕。
至少，夜晚大家都累了，困了。欺负他的小孩也会睡觉。
他可以在奶奶身边，很安全。
等到长大一点，奶奶盘了个店铺。
店铺很小，因为是干白事，隔壁的花店都被吓跑了。
但这种店是不可或缺的。
总会有小孩看不惯过来扔垃圾，而后被家人揪着耳朵提溜走。
陈序守在店里，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被教训。
等人彻底离开后，再拿扫把去扫垃圾，倒进垃圾桶。
再后来，他跟其中一些年纪相仿的小孩进了同一所学校。
他被骂他能忍，但有些小孩会骂到奶奶身上。
什么乌七八糟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于是，陈序忍无可忍跟他们打架。
他很瘦，营养不良，但胜在身体灵活，跟那些养尊处优的坏小孩不一样。而且，他气势足，特别狠。又挠又咬，让他们出血。
虽然每次都会被告状，被老师教训。
慢慢他也悟出了一个道理。
大家都是欺软怕硬。
他忍气吞声过，处境毫无变化。所以，不如狠一点。
于是，别人骂一句，但凡他听到，别人就跑不掉。
哪怕追到店门口，被奶奶发现了，他也先把人揍一顿，再跟奶奶认错。
久而久之，没人再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他以粗暴的方法，让周围变得清净。
效果很好。
……
表妹看着昏黄的路灯发呆。
许久，才恍若大梦初醒一般，冲许从唯弯了弯唇，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还行吧，表哥跟很多人打过架，都是练出来的。”
“很多人？”
陈序走过来，挨着许从唯站，漫不经心：“擅长打架这事儿可不值得骄傲。”
许从唯认同点头。
想了想，她说：“但是很酷！很厉害啊！毕竟都是实战中积累出的经验。”
陈序偏头看许从唯，看到的却都是真情实意。
她是很认真的说出来的。
不掺假，也不是正话反说。
她好像脑回路总跟一般人不一样。
让人……难以接受。
难以相信。
也让他不可避免的…心动。
打架诶，她的语气引以为傲。
陈序看了她好一会儿，弯腰向她靠近。
他眼眸中情绪复杂，而面前的女孩本能地往后退，在快要撞上表妹的时候，陈序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腕，用了点力将人往跟前拉近。
许从唯被迫迈出半步。
距离近到稍不注意就能贴上。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而陈序却愈渐放松，笑意渐深，气息随之铺天盖地压下来。
他问：“许从唯，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什么？”
“要不然，怎么我干什么你都说好？”
许从唯脸颊发烫，但不甘示弱。
“不对。”
在陈序的不解中，她慢吞吞开口：“比如，如果你让我亲你，我会说不行。”
许从唯另只手攀上他后颈，将他往下拉，踮脚，盯着他的唇靠近，在快要碰上时及时停下。
她目光上移落在他的眉眼处，微笑道：“姐姐我不喜欢年下。”
陈序僵住，气息不稳，四肢百骸发麻，鬼使神差地想要碰碰她。
可始作俑者许从唯提唇，轻轻把他推开。
被迫拉开距离，陈序脑子陡然清醒，后知后觉感到无措。
他轻捻手心，别开脸视线从许从唯脸上挪开。
“陈序，我想抱抱你。”
没等陈序同意，许从唯擅作主张抱住他。
明显感觉到陈序的身体僵的更明显了。
她叹气，拍了拍他的背。
原来他那么辛苦。
在别人的偏见中生活，于他而言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个人生。
他的人生不算明朗，面对的多是恶意，可他却奋不顾身的救她，推开她的那一刻，他有没有后悔过？
“辛苦了。”许从唯眼睫颤抖，深吸一口气，喃喃：“辛苦了陈序。”
她不问他，擅作主张。
行为也让人无法抗拒。
很不想承认，陈序不忍推开她。
心口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她一下一下的安抚中，他的大脑发蒙，仿佛突然被人从冰天雪地中捞出来扔进滚烫的水里。
他无所适从，感觉像快要化掉的冰块，不受控的被融化。
他知道，许从唯只是多愁善感。
也许是今晚风很轻，星星很亮，月亮很温柔……
也许只是这个夜晚比较特殊。
他想从此刻抽离，努力几次却无济于事。
理智占了下风，等反应过来，手已经将她搂住。
他甚至还用力，抱紧她。
陈序紧紧闭上眼。
“那个，你们俩，收敛点。别教坏小孩子呀。”
身旁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
陈序侧头，看林何生。
许从唯听见，赶紧松开陈序。
只是简单拥抱一下，不会教坏小孩吧？没林何生说的那么严重吧？
但是陈序的表妹诶。
她下意识打量陈序的表情。
他板着脸，表情严肃。
不像是没生气的样子。
好吧，是她行为不当。
许从唯叹气：“对不起。”
陈序被她突如其来一句道歉给惊到了，险些没控制好表情。视线从林何生身上移开，落在许从唯身上。
他困惑：“什么？”
为什么要道歉？
“教坏小朋友。其实我觉得也还好吧。”
陈序：“没林何生说的那么严重。”
表妹脸上的笑容压根掩不住，她笑着解释：“对啊对啊。我见过别人亲嘴，见过好几次呢。”
许从唯：“……”
表妹：“偷偷告诉你们，我谈过三个男朋友呢。”
林何生顿时愣在原地。
是他大惊小怪了！
许从唯弯了弯眼，“我们会保密的。”
表妹冲许从唯使了个眼色，“没事，再有下次，请当我不存在。”
走近漆黑的小路，表妹走在后面，目光在许从唯和陈序的背影上来回兜转。
她托腮走的很慢，直到被林何生提醒，才不得不加快脚步。
没忘瞪一眼林何生。
好好的，干嘛破坏气氛呢。
-
奶奶早就等着他们了。
听到推门声，从躺椅上起来，看到许从唯他们，高兴的不得了。
“快进来。”
许从唯笑得乖巧，“奶奶，我来蹭饭啦。”
林何生：“奶奶好，还有我。”
孟川和张番前后端着碗从厨房出来。
表妹姜璐跳出来谴责：“孟川哥，你们俩怎么能偷吃呢！我们还没到呢。”
孟川无辜：“没有。这不是刚煮好才端出来吗？”
陈序支好桌子，张番放下碗，转而又进了厨房。
陈序把筷子递给姜璐，“年龄最小的先吃。”
许从唯极其熟练地去杂物间搬出来几张凳子。
刚好被林何生看见。
林何生惊讶，“你之前来过？”
许从唯冲他笑笑没回答。
今晚没有月亮，但院子很亮。
许从唯之前找人来修好的挂在门口的灯泡也发着光。
奶奶从兜里掏出一沓零钱，不由分说要塞给许从唯。
“许丫头，修灯的钱，你拿着。”
许从唯赶紧放下碗，拒绝。
奶奶：“你一个小孩儿也没工作，哪来的钱，赶紧收了。”
许从唯：“奶奶，我是小孩，我有压岁钱呀。”
“我总来蹭饭吃，您这样，我下次就不好意思来啦。”
闻言，奶奶只得把钱装回口袋。
“行，多吃点。”
晚餐吃的比午餐还撑。
吃完饭后，姜璐拉着陈序收拾碗筷，许从唯陪奶奶聊天。
陈序将洗干净的碗递给姜璐。
姜璐负责摆放。
但她心不在焉，总是借着绝佳位置偷看许从唯。
在陈序终于忍不住提醒她后，小姑娘目露狡黠，问：“表哥，你是不是喜欢学姐啊？”
“没有。”
“怎么可能？”
说着，姜璐一把抱住陈序。
碗差点从陈序手里脱手掉落，姜璐赶紧接住。
她撒手，“你看，我抱你你就吓一跳。怎么学姐抱你，你就没啥反应？”
陈序头疼解释：“那是因为你学姐提前说了。”
“说了什么？”
说：想抱他。
耳畔仿佛响起许从唯的声音，陈序瞬间红了耳朵。
他故作恼怒，凶她：“你干活认真点。”
“哥，你凶我的时候脸别红啊，你分明就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哼！居然还是说我不认真。你自己洗去吧。”姜璐傲娇甩手离开。
洗碗池边只剩陈序一个人。
孟川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就站在姜璐离开的地方。
偷感很重，小声说：“你喜欢许从唯啊。”
肯定的语气。
陈序试图用盘子把脸挡住。
孟川先他一步夺走盘子，问：“之前我跟张番去你学校，就是那姑娘帮你搬的箱子吧？”
他揶揄：“陈序小朋友？”
仿佛又被拉回那天。
春花烂漫，阳光灿烂。
许从唯义无反顾朝他走来。
她从不觉得他不堪。
她不惧流言，有背弃全世界跟他并肩的决心。
“是她。”
陈序眼神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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