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

江灵竹不明所以,遂询之于师,师父每先吐一二字,犹如庖丁教人洗涤碗碟之技,旋即话锋一转,谈及某菜之源,娓娓道来,遂致离题。

卢又白饱餐之后,便至后院池塘浸泡,对于席间二人谈笑,似若未闻,江灵竹与卢又白相知数载,彼此性情早已洞悉。

识卢又白之心,易如反掌,其人情感用事。而卢又白观江灵竹,则既易懂又难懂。

江灵竹不善掩饰情绪,常因细事而泪洒当场,无论众目睽睽,然真正伤至心底,却又缄口不言,推脱曰恐扰师父忧虑,其面色之苦,令人不忍。

江灵竹昔日遭遇,不得而知,或与家事相关,每逢涉及亲情之托,必伤心一日。

岂是优柔寡断?

卢又白深知江灵竹非此辈也。

十年前,京城第一美人秦糖,便为同类人所惑,痛不欲生。

彼女名夏天都,农家之女,后替兄从军,与秦糖相识,秦糖虽非同性之好,然亦钟情于夏天都。终见夏天都叛国屠城,后被诛杀,国损民伤,秦糖遂得祸国殃民之恶名……

事实如何,不得而知,话本多有结局,或云夏天都携秦糖远遁,或云夏天都身死,不知所踪,或为忠部所葬,秦糖终因抑郁而亡。

此话本卢又白甚爱之,购各种版本观之,愈观愈觉江灵竹与夏天都性格仿佛,宛如一母所出。

夏天都内冷外热,与之相交者,皆言其善良、助人、聪慧、勤奋,堪为君子,然观其所为,则知其理性恒胜于感性。

江灵竹亦然,每逢受托,即便杀手为无辜稚子,亦坚持以命偿命,搜集证据,从不手软。

然观其表面之言,又似优柔寡断,贪欲易贿。

此所谓伪装乎?

卢又白不以为然,江灵竹内心本就犹豫,每做决定,必经千思万虑,方下狠手。

此话本卢又白亦曾荐于江灵竹,然宋烑总先一步夺之,若索回,宋烑辄曰:“予尔作薪,火力尚不足。”

卢又白忍让五次,终无所得。

问江灵竹,江灵竹一脸茫然,幸其年岁渐长,不复好奇,未深究,否则卢又白背后之寒气,更甚。

宋烑是否偷窥话本,卢又白果真捉得一次,知其未真烧也。

“哎呀,宋大人夜安,绝版话本,阅后有何高见?”卢又白伏于窗下,忽启窗扉,恰见宋大人貌似静修,实则翻阅话本过半。

卢又白实则敬宋烑,双目是否盲,未可知,但以不透光之布覆目,犹如盲人。以灵力探文字,页数过半,足见灵力充沛。

然亦不足为奇,宋烑教养徒弟如挡箭牌,今之委托,多为江灵竹所解,宋烑但饮茶、泡澡,提前享受隐士之生活,灵力自然丰厚。

有物越用越灵,如手足,有物积存方显爆发,如宋烑之灵力,主与魂魄交道,不常需用,二十次委托方用一次。

江灵竹之灵力属火,射箭时犹如火攻,故无积存之说。当时宋烑未合话本,仅言:“无聊之话本,江灵竹观之,徒费光阴耳。”

“然尔阅至此多?”

“多乎?吾阅书无数,背诵不忘者,足以充栋宇,此不过牛毛之雨耳。”宋烑嘴角微扬,嘲讽之意,尽显无遗。卢又白无言以对,盖每次远行受托,宋烑总能信手拈来,论及人文地理,无不烂熟于心。

江灵竹绕至后院,趁师父宋烑打坐问经,便趴于卢又白池塘之畔,以树叶遮面,悄声询问。

为何如此谨慎?盖因宋烑一年前已立下规矩,严禁二人谈论其过往,那日一和尚识得宋烑,交谈良久,宋烑面色不善,遂定此严规。

犯规者,晨昏加倍操练,挑水三十日,扫叶摘蔬,无所不包……此罚最为严重。

江灵竹虽不复昔日好奇之心,但对于师父的过往,始终欲探明究竟。卢又白早料江灵竹会来,若被捉,便以谈论明日何处买肉为由,卢又白从未闻宋烑听力胜于己。

卢又白静坐,双手抱胸,闭目假寐,耳边草丛中嗡嗡作响。

“……当日初见,你不也曾言我师父身染奇毒,嗅得异味乎?”江灵竹言罢,不时窥视窗户方向,确认师父背对自己,未曾转身。

“我亦疑惑,那时确觉你师父身上有毒,名曰蛮天之毒,患者难以活过两年,内力尽失,五感皆丧……但……”卢又白轻啧一声,眉头微皱,手抚下巴,沉思起来。

“蛮天之毒?”江灵竹重复一遍,震惊于师父竟中此剧毒。

“然师父已逾两年……”江灵竹抬头,神色凝重。

“故,她非宋烑,真宋烑已逝。”卢又白身躯一颤,眉梢轻挑,四周气氛顿时冷却。

江灵竹正欲辩驳,卢又白以手势止之,“噤声,恐为人所觉。”

卢又白摇头:“或当初我为误判,若你师父那时忘却隐匿,后又藏匿,我未能嗅出,则是我失手,实则你师父未中毒,故能至今。”

“然此与那陌生女子所言不符。”江灵竹不觉间忘却了观察窗户。

“我于此事从未失手,她或中毒,却能自医,但这蛮天之毒,天下难寻解药。”卢又白再次摇头。

一阵寒风掠过。

“尔等何为?”

“啊——!”

江灵竹一惊,拍胸抚心,仰视突然现身的师父,尴尬笑道:“哈哈,师父,你步履何其轻盈,竟无声响。”

宋烑面无表情,又问:“尔等方才所议何事?”

“讨论明日往南街还是北街买肉耳!”

“议论王五与其妻孰能干耳!”

卢又白与江灵竹相视一眼,紧闭双唇。

“议论王五与其妻孰能干耳!”

“讨论明日往南街还是北街买肉耳!”

宋烑面色更冷,卢又白未引徒弟入歧途,江灵竹却自行前来私语。

“师父。”江灵竹见机行事,捉住宋烑裙角,谄媚道:“师父,几日之后非您寿辰乎?我们只是……”

江灵竹低头,不忘偷瞥师父,手臂如蛇般缠上宋烑小腿。

卢又白岸边斜视,点头附和:“是啊,不可让您见我们密谈,故而小心翼翼。”

“吾许尔等言语乎?”宋烑目光转向卢又白,眼上绑带随风翻动。

卢又白耸肩,一跃入水,尾巴摆动,溅江灵竹一脸水珠,似在说:“自求多福,勿拖我下水。”

江灵竹叹息,正欲擦去脸上水珠,宋烑却先一步挥手,水珠悬空,随后散落草丛。

“吾信尔等,但夜已深,速速归房安寝。”宋烑轻踢一脚,江灵竹领命,急忙起身,跳窗而入。

“死鱼现身。”

卢又白冒出水面,无聊地看着宋烑,手托下巴,歪头吐槽:“非我多言,汝何其无趣,徒儿好奇汝之往事,汝却始终保密。”

“江灵竹此女,他人之事或不在意,汝之事,若不得其解,恐难以安寝。”卢又白目光远放,连连啧声,瞥见江灵竹偷窥,自以为隐匿得宜。

宋烑不再解释,转身便走:“正因她如此,不告之实为明智。”

“然汝究竟中毒与否?”卢又白瞳孔竖起,如猎豹般盯着宋烑背影,危险之感油然而生。

“汝多事了,居此数载,难道忘却昔日之事乎?”

宋烑此言一出,卢又白遂闭口不言,眉峰紧锁。她的挚爱,尚需依赖宋烑每年施舍之数滴血灵以维生。

她此话何意?难道早已料定吾辈之忠心非恒久之计?

惜哉,宋烑料错了,卢又白断不会加害于这师徒二人。

数年光阴,她亦见证了人性之贪嗔与黑暗,事实证明,师徒二人所行皆正道,善人岂应因此受苦。

“与人一诺,重于千金,阁下何故不信我?”卢又白冷哼一声。

宋烑止步,留下一语:“吾唯愿汝莫导吾徒入险境。”

言罢,遂行。

卢又白拨弄岸边杂草,心念电转,若宋烑果真身中奇毒,江灵竹必寻解药,此药何处可得,连她亦未知晓,故而……

鲛人心中一动,打个响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复潜入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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