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三界九洲茶楼的新宠,是一本名叫《上神情劫:负心孽债误仙途》的话本。
该话本一经出版,就高挂热销榜百年之久,长盛不衰,销量直抵仙界宝典《房中术七十二式》,成为时下最热门的畅销书。
书中描绘了玉衡宫主南宫霁,为修无情道,去凡间历劫。却不巧遇上了天下第一负心人,相负、相诀、相忘,虐恋情深的风流往事。
“啪”一声,说书人将惊堂木往桌上一拍,“这回说道,南宫霁被那负心人当心刺了一剑,失魂落魄回到玉衡峰,却赶上飞升雷劫,性命垂危……”
她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白瓷碗,吨吨灌下几口茶,接着卖了个关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楼里听得入迷的各位,这才回过神来。三三两两凑做一对讨论剧情。好巧不巧,有两句正落在白幽姬耳中。
“你们说,这书中的玉衡宫,同咱们仙界的玉衡宫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看八成是有,宫主两百年前曾下凡间历劫,这不是跟书里写得一模一样。”
“不会是宫主的真实经历吧?”
“呜呜,宫主太惨了。渣女一巴掌,渣男更是两巴掌。”
白幽姬略略翻完整个话本,了解完情节的来龙去脉,默默记下“红尘客”这个笔名。
她不动声色咽下一口茶,拦住路过的小二,“劳驾问一句,玉衡峰还有多远?”
那小二人前人后忙一上午,此刻正没好声气。
他打量白幽姬两眼,见她面上的白纱黑一道灰一道,还挂丝戳出几个破洞。衣服样式也很老旧,像是两百年前的流行。不动如松坐在茶馆一上午,只叫了一杯茶。
他将茶壶“嘭”一声砸在桌子上,语气颇不耐烦,“东南方向三百里。”
白幽姬神色如常,瞧了桌子一眼,桌面上晃出的水滴就消失了。
她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只听得正前方传来一句,“岂有此理,你怎敢这样对我的贵客说话?”
白幽姬循声望去,见原本站在讲坛上的说书人,径自走到自己身边,在桌上拍下一锭斗大的银子,“去清出个雅座,好酒好菜尽管上。”
小二捡了银两,连连道歉。
见小二点头哈腰地走远,说书人一把擒住白幽姬手腕,生怕她跑了似的,二话不说拉着白幽姬往二楼雅座狂奔。
才进了包间,那人就“啪”一声关上房门。门外声浪被阻绝,屋里人说话外间也听不到。
“着急关门作甚?茶还没上呢。”白幽姬挣脱,闲闲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话音还未落,说书人“扑通”一声跪在白幽姬身前,放声大哭,“师傅,你可算是回来了。徒儿等了你两百年。”
她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尽数抹在白幽姬裤腿上,“你走这些年,不知道合欢宗发生了什么。连我都差一点见不到您了。”
白幽姬手疾眼快地跳开,“说话就好好说……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说书人幽怨地抬起头,“宗门没了,师傅你都不伤心的。”
白幽姬环顾一圈,找了个舒服的座椅,自在坐下,“宗门,不过是个名头,都是身外之物。我瞧你过得挺好,短短数年混成畅销书作家了。”
“你说是吧?红尘客。”
见自家师傅一眼看穿了自己的马甲,红尘客扭捏羞涩起来,“哎呀,师傅原来你都知道了。”
“想不知道很难。”白幽姬想起话本子里诸多少儿不宜的情节。任凭自己接受度再高,也还是皱了眉。
“不过,”白幽姬深吸一口气,“对于三界九洲传了近百年的负心人,竟是我本人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红尘客呆了片刻,张大了嘴巴,“就是说,师傅你不会、、原来两百年前宫主下凡历劫,遇到的是你啊!”
她惊觉这是绝好的小说素材,立马开启八卦模式,“这么多年,你们经历了什么?”
白幽姬看着这张快镶到自己腿边来的脸,默默给自己消气。自己教出来的徒儿,自己受着。
她沉默一会儿,如梦初醒似的吐出几个字,“两百年了啊……”
两百年太长,足够人间沧海桑田变换几轮模样;两百年又太短,短到稍纵即逝,只够她南柯一梦。
白幽姬还记得大战结束那晚,烟云密布、一轮红月在天尽头缓缓升起。山野上无尽绵延的血河如洪水滔天。
风像刀子般从身上刮过,吹乱她的头发,将她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封印魔尊是个力气活,更兼战场上被打断一根肋骨,白幽姬早如同强弩之末。
她捧着血淋淋拼在一起的南宫霁,从东野走到西野。
天边雷劫声动,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有人要历劫。
南宫霁咳出最后一口血,视线悄然落下。面上神色未动,眸中情绪翻涌,“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区区雷劫而已,我能护好你。”白幽姬嘴上逞强,但看到轰天而下的惊雷还是犹豫两秒,“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哪家神仙下凡?”
南宫霁先是茫然地摇头,接着想起来什么,情急间一把握住她的衣领,“要是我死了,你也不能忘了我。”
“首先,你不会死……”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天地一片银白,轰隆雷声尽数灌入耳朵。
恍惚间白幽姬感受到挂在心口的护身钵碎裂,一阵撕心的疼痛尚未挨过,她就口喷鲜血、旋转着被扔出战场。
她被电昏过去,睡在蛮荒战场边那棵大槐树下——这一睡就是两百年。
……两百年后她悠悠转醒,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什么都没忘。
只是对方将她忘得干净。
热茶上桌,白幽姬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的浮叶。
“师傅,师傅?”红尘客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幽姬笑着摇头,“秘密。”
红尘客痛心疾首,“我要是早知道跟南宫霁有一腿的是您,保准把您写得万千风流、情深不寿,让全天下读者为您扼腕叹息、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痛……”
“停停停。”白幽姬扶额。
“……关键你没告诉我,”见白幽姬没有追究的意思,红尘客见好就收,“师傅你放心,下一本我一定为你正名。”
“别毒害青少年了,”白幽姬隔着纱笠翻过个白眼,“今晚,你随我去个地方。”
子时刚过,夜凉如水。
玉衡峰上寒风拂过,冷得白幽姬打了两个寒战。她偷偷摸摸绕过两个阵法,被第三个拦住。
不是她想偷鸡摸狗,实在是冷暖无常,世事变幻。
照两百年前的情势,凡是她递上名帖,仙界大小各门派都得恭恭敬敬请她进去,为她奉茶。
但在她沉睡的这段时间,剑宗的那帮老古董欺她宗派无人,终于寻了个“有伤风化”的罪名,将合欢宗捅了个底朝天。
一时间,合欢宗受人尊敬的九大门派之一,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
若她还当两百年前的规矩递上名帖,只怕会连人带信被扔出去八百个山头。
白幽姬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这阵法只不过最普通的防御阵法,才自信迈开脚步踏上去。
“只是来私会老情人,”她暗暗摇头,“递名帖的规矩实在太过繁琐,又失了情趣……”刚睡醒就遭此落差,她多少不愿接受,只好用这种方式自我安慰。
只是“趣”音未落,脚下的阵法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爆鸣,在安静的雪山种格外突兀。
林中震出一群飞鸟,怪叫着冲向白幽姬。她正要提腿跑路,却瞧见天边杀过来一道紫红光柱,直挺挺插在她身前不远处。风雪来时,凌空劈下一声厉呵,“何人闯阵?”
凌冽的剑气吹起她破破烂烂的面纱,吹得白幽姬差点睁不开眼。
封山大阵被触动,守山长老凌风虚空一剑,炼虚期修士的九成功力竟被随手接住,吞噬于无形。
白幽姬自觉理亏,不想在别人家门前搞出太大动静,只好抱拳欠身道,“抱歉抱歉,实属脚误。”
她捏个幻影诀,顷刻间绕道凌风身后,将其打晕放倒。
虚惊一场。
“多有得罪。”藏好犯罪证据,白幽姬还颇有礼貌地在昏迷的凌风手边摆下一束鲜花。
末了,她从凌风身上搜出通行玉简,大摇大摆往山门里走。
越靠近神山,风雪越盛。遇上修为天资不高的,只怕还没进得了山门,就被冻僵在门外了。
白幽姬往指尖上哈了口热气。一脚踏进玉衡峰地界,感到一阵冰灵玉秀的灵气从脚底窜上来,心下不禁暗暗感慨。玉衡宫不愧是屹立千年不倒的宗派,光是选址就比自己强了千倍百倍。
若是当年合欢宗建得再认真些,也不至于被几个臭剑修掀了满门。白幽姬恨恨咬牙。
她踏着齐膝深的积雪艰难前行,正待分辨前路,突觉两道凶光自背后射来。
阵阵低吼传过,灵兽的威压使得漫山树枝都开始震颤。
白幽姬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回过头看。撞入眼眸的先是齐人长的一双獠牙,喷着猩红的热气。接着,它半眯的竖瞳轻轻一缩,是攻击的前兆。
白幽姬这才觉得棘手,她心中暗暗叫苦。早该做点功课再来的,若在这里同噬元虎打起来,只怕方圆十里之外都被波及。
噬元虎,顾名思义,是能吞噬一切术法和灵气的珍奇灵兽,更兼皮糙肉厚,在战场上极为难缠。白幽姬没有信心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短时间获胜。
她小心翼翼后挪,“无意叨扰,无意叨扰。”
看来今夜是见不到人了——白幽姬略感遗憾;
那就择夜再来——但她生性豁达。
她一边按原路后退,一边安抚噬元虎情绪。见那巨兽在附近绕着圈嗅闻打滚,疑惑间像是在寻找什么。
白幽姬不懂御兽,自然也无法理解它心中所想。脚后跟快挨到山门之际,噬元虎终于确定了白幽姬的气味。它小声哀嚎一嗓子,就着积雪翻滚一圈,身量骤然缩小。
等滚到白幽姬脚下时,已经像一只刚足月的小猫了。
白幽姬惊奇地跟噬元虎大眼瞪小眼,“云团?”
云团是她同南宫霁在人间养过的一只小猫。
云团破通人性地点点头,用爪子扒拉住她。
“真的是你!”白幽姬开心地抱住云团转过两圈。
如果说在此之前,白幽姬还对夜闯玉衡宫存有疑虑,那她此刻终于吃下了定心丸。
“太好了,”白幽姬紧紧搂住云团,它额上亲了又亲,“你娘亲呢?我来寻你娘亲。”
云团有点受不住她的热情,从怀中挣脱出来,抬头望了望月下天池,示意白幽姬。
白幽姬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汪清水横亘在雪山之中。
月色流转,而她要找的人,就在对岸。
她搂起云团,捏一个诀,拂山掠水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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