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一人一猫鬼鬼祟祟往前凑。
就快要登上天池的那一刻,白幽姬骤然搂紧云团,犹豫起来。
“你娘亲既然忘了我,那我于她而言就是个陌生人了。”她语无伦次,说了句废话,“我见她第一句该说什么?”
云团茫然看向她。
“算了,”知道得不到答案,她就着云团眼中的倒影,整一整自己的仪容,“两百年过去了,我是不是变了?”
“当年那道天雷我没接住,眼角却因此留下一道细疤。”白幽姬顿一顿,语气开始怅惘。
近乡情更怯,“我是不是变丑了。”
云团更茫然了。
白幽姬深呼吸一口。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的,自己翻山越岭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她跃上天池。
天池之上波光粼粼,月色浮金。景色甚美,只是空无一人。
白幽姬刚提起的心又落下。
她走向深不见底的池边,“这里没有人。”
云团从她怀里挣出来,跃近池边,开始低头喝水。
“……所以你只是渴了,不是想带我找人,是吧?”白幽姬扶额。
她早该想到的。
她叉腰在湖边走几步,自己找补,“好吧,你快喝,喝完了我们再去找……人。”
话未说完,原本平静的水面就卷起滔天巨浪。
凌冽的剑意从中而起,伴随着一句冰冷的诘问。声音如山泉落雪,清脆有力,“何人擅闯?”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幽姬心头一震。她转身相对,终是无言,“故人”
“若为故人,何不递上名帖,正殿相会?”
面前的人举剑相向,三千月华都凝在她的剑尖。
她居高临下俯视白幽姬,一双眼仿若幽夜寒星,深邃清冷,却又在不经意间流连出摄人心魄的光辉。
冰冷的剑气尽数灌进白幽姬的衣袍。
白幽姬呼吸一滞,仰头对上眼神,“偷情不必拘泥于礼节。”
南宫霁凝眉,“放肆。”
剑气如针雨落下,卷动水面。长年不冻的天池,在剑气的影响下也冰封三尺。
白幽姬被汹涌而来的灵力逼得节节后退。劲风吹袭,残败的斗笠如同一片叶子,轻飘飘飞出去。
剑力如跗骨之蛆攀缠上她,携带滔天的杀意,直冲她面门。
白幽姬转身后退几步,勉强卸去颊边的剑气。发带被割断,原本妥帖梳在脑后的头发如鸦羽般披散肩头。几缕细丝飘落风中。
好险,差点就破了相了!
合欢宗中人向来重视自己的皮相,更不用提宗门的开山老奶。纵她涵养再好,被这一激,也激上来几分脾气。
白幽姬活了几千年,认为自己能一直保持道心坚固、乐观开朗的诀窍就在——她从不记隔夜仇,一般当场就报了。
她一拍掌,捏出个移行诀来,欺身而近。
倏忽间,南宫霁闻到一阵奇异的暖香袭来。下一瞬,正对上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
二人呼吸相闻。
雪色流银都比不过她眸光流转。一双乌青墨白的桃花眼,只一动,就晃出去一天一地的水光。眼角一道浅浅红痕,更添妩媚。
南宫霁动作迟疑下来。这样的眼睛,她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一迟疑,手上动作慢了几分。天池之上,一声清脆的巴掌响格外突兀。
这动作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你……”南宫霁眼底结冰。自修习无情道以来,她许久未动过情绪了。
饮冰剑如飞龙脱手而出,至尊境的威压全力铺开。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白幽姬到底落了下风。她挣脱不得,只能咬牙看着直冲心口的飞剑。
这个木头……白幽姬唇边扯出一抹苦笑。
外间传玉衡宫主早已修成无情道,看来是真的。合欢媚术对她不起一点作用。
白幽姬只能赌。她心念一转,不再抵抗躲避,反而卸下周身防御,认命般闭上眼睛。
错愕中,南宫霁剑尖偏开一瞬。锋利的剑刃避过要害处,刺进对方肩胛骨。
白幽姬吃痛闷哼一声。她睁眼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一把握住剑锋。
“你到底是什么人?”南宫霁皱眉,目光避开剑锋上的血痕。
“我是你的妻子。你忘了?我们拜过天地发过誓的。”白幽姬说得认真。
“胡言乱语。”
她果然什么都忘了。
即便做好了心里准备,但看到昔日的至亲执剑相对,白幽姬还是觉得无甚趣味。肩头的鲜血在汩汩外流,再纠缠下去也没意思。
“以前的事忘了无妨,”许是吃痛,也许是冷风吹的,白幽姬眼底微红,“我叫白幽姬,你这回可记好了。”
“不许再忘了。”说话间,白幽姬一弹剑锋,借力飘出两丈远。
在南宫霁有下一步动作前,白幽姬捏起个御风诀,化作一道白光,往山下窜去。
几滴鲜血自剑脊上滑落。南宫霁立在偌大的天池之上,怔怔看着被赤色污湿的新雪。
半晌,她抱起蜷缩在脚边的云团。口中无声念动几个字,身边立时浮现三只青鸟。
“跟上她。”
青鸟得令,追着白光消失在雪林尽头。
林间落雪簌簌,白幽姬跌跌撞撞行至山脚。体力快要耗尽,她脚下一滑,差点一个跟头翻下去。
正扶着湿冷的树干暗自喘息,听得不远处有人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师傅,师傅?”
“真的是你。”红尘客从树影里窜出来,看见白幽姬的伤势,顿时吓得慌了手脚。
“不是去私会老情人吗?怎么动起手来了。”她手忙脚乱地搀扶。
“当然是因为旧情人始乱终弃,翻脸不认人。”白幽姬尚在恨恨,“没时间废话,先离开这里。”
她逃跑的这一会儿功夫,玉衡宫早已反应过来,派出大批弟子搜山。一圈圈火烛次第亮起,不肖半炷香,就能搜到眼前来。
“是,是。”红尘客背起她撒腿就跑。
颠簸中视线逐渐模糊,南宫霁执剑的身影倒是越来越清晰。
……
醒来的时候,白幽姬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偌大一张脸,挂在厢房正中的墙壁上。
画像下排了一溜香案,皆供着瓜果时蔬。正中间扔着个斗大的香炉,上立三柱高香,细烟袅袅。
……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她挣扎着坐起身,动作幅度大了些,扯到痛处,倒吸一口凉气。
肩头的伤口做了细致的处理,身上的衣衫也换成整洁的新衣,只是颜色暗沉中略显花哨,画样横平竖直、像是个做了工艺处理的“寿”字。
窗帘拉得紧,屋内分不清白天黑夜。但听得窗外车声、人声、叫卖声,附近该有闹市。
她从床榻跳下,径自拉开窗帘,阳光终于照进屋内。
白幽姬被刺得眯了眯眼,定睛一看,见大街上往来行走的尽是修仙人士。
格外显眼的是几个佩剑的年轻修士,皆银袍青冠,正一家一户敲门查问。其中一女子说话间恰好仰头,与白幽姬对上眼神。
白幽姬神色一凛,往窗边躲去,她本能察觉到外间出了乱子。昨夜的一个小小插曲,不至于叫玉衡宫兴师动众。
思量间,房门响了。
“谁?”
“是我。”门被拉开一条缝,红尘客做贼似的挪进来。
白幽姬抬头对上一双肿如红桃的眼睛,一看便知哭了一夜。她刚升起来的满腹疑问又被压下去。
“师傅,你终于醒了!”红尘客挟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扑过来。
“……我睡了多久?”白幽姬一把按住她的脑门,与她拉开距离。
“昨晚一夜,再加今早一晨。”红尘客老实作答。
白幽姬看了看墙上的遗像,又看了看桌上的贡品,扶额道,“那你给我整一个要死的排场,是你自己想死吗?”
“不敢不敢。”红尘客委屈得蹲在一旁对手指,“昨晚抬您回来的时候,找大夫看了伤势。那大夫说怕是不成了,熬不过今晚就得准备棺材。我这不是怕有个万一……”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红尘客一个猛子扎起来,在屋内上蹿下跳地收拾,“我们快收拾收拾跑路吧,这里是待不下去了。现在玉衡宫的人方圆三百里内追查您呢。”
“为什么?”白幽姬吃惊。
不会吧,才堪堪两百年,仙界就这么保守了?在我那个年代,翻墙破阵偷个情,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大动干戈么?真是世风日下……白幽姬心下不爽。
“您不知道?”红尘客错愕。
“……我应该知道么?”白幽姬迟疑。
“三界九洲都传遍了,”红尘客清了清嗓子,“昨夜玉衡宫的封山大阵被破,守山长老凌风惨死。尸身挂在山门之上,发现的时候已经只剩张人皮了。”
像是看到这幅惨景,红尘客打了个寒颤。
“现下大街小巷都在排查昨夜的闯山的白衣女子,我以为……”红尘客偷偷瞥了白幽姬一眼,欲言又止。
“以为什么?”白幽姬听罢,气极反笑。好一口天降大锅,正扣在自己头上!
“……大家都猜测是魔教所为,”见话锋不妙,红尘客立马转移话题,“崇明盛会筹办在即,出了这等变故,八成是他们捣乱。”
白幽姬按下胸口滚动的气血,安稳坐在桌边,捧起热茶。
“不着急,我们先在这里住下。”白幽姬闻了闻袅袅升起的茶香,“若现在跑了,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好容易碰上这百年一遇的盛会,自然要凑凑热闹。”热茶下肚,透过窗户,一眼看到玉衡峰顶的雪,白幽姬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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