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与石料相击，爆发出极为晃眼的白光。
齐月驰手腕巨震，痛的几乎要断裂，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彻骨的冰寒之意。无数灵魂的怨气叫嚣着，要沿着手臂一路往上，直到穿骨彻髓。
手腕上的幽萤骤然发亮。原本这些萤虫仅是贴在手上，一颗一颗如琉璃珠串，此刻却挨个明亮起来，在暗夜里散成点点星辰。
那萤虫围绕着齐月驰，形成一个发光的圆环，如一道无形的结界，怨气呈倒斗状吸入其中。
是萧明绎送的手串。这幽萤本为灵物，身躯可承载魂魄，此时成了最好的怨气承载体。
那神像眨了眨石作的眼睛。许是没见过此等奇景，他竟然对此十分好奇，将巨大的头凑了过来。
由于祂的躯体已经长得格外庞大，动作之间竟刮起一股旋风，顿时树木根根摧折，惊动群鸟，宛如飞起一片黑云，在上空徘徊不去。
鸟的力量虽然弱小，但数目庞大，这大如山岩到头颅顷刻被缠在鸟雾之中，绊住了神像的行动。
祂先是挥出巨手，企图驱散鸟群，但很快发现徒劳无功，动作逐渐转为焦躁。
“轰隆”一声，齐月驰只觉大地一颤，眼前红衣闪过，刹那间，半边山崖被削去，碎石乱滚，溅了一身黑灰。
…
齐月驰颇为无语。
虽然燔离神的灵体不过十岁小孩，但不至于如此幼稚吧？
不及感慨，她抬手使剑，又朝着额间死穴而去。
神像已在躁狂状态，感受到凌厉的剑气，祂的眼睛发着森森红光，伸出巨手，朝着齐月驰藏身之处挥去。
劲风突至面部，齐月驰的发带骤然断落，黑鸦一般秾丽的鬓发散开。而她侧身躲过扑面的狂风，抓住摇晃的树枝，借力纵身一跃，轻轻巧巧跃上了神像的石手，再将问心使力向下一刺——
巨手骤然被刺穿。神像吃痛，翻手下来，想将这小小人类拍死在地，却见齐月驰下落的一刻，漫天萤火骤然大亮，它们挨挨挤挤到一起，织成一张荧光色的网。
而齐月驰足尖点于网上，缓缓上升。
神像似有好奇。祂没见过这张网，便低下头，想看清这张神奇的网，以及网上的人，忽然觉得额间一凉。
石像本为物，并无痛觉。但祂陡然愣住，感觉额头上有什么东西碎裂，便伸手去摸，捉到一块碎石。
那是祂的额角。
死穴被刺穿，灵气与怨气流水一般倾泻，身躯一寸寸崩塌。齐月驰在石雨中飘过，萤火附在她身上，宛如穿了一件荧光的夜行衣。
众人及干尸邪祟不自觉被那光芒吸引，不约而同抬起头来，见那少女身披荧光，红衣扰扰，璀璨如日月星辰；手中问心吞吐，不过刹那之间，便斩了一位神明。
萧明绎仰起头，夜风吹过他的红衣，与少女的艳丽的红色如出一辙。星火燎入眼底，总觉得心头发烫，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发带。
有些发皱，显然已经攥了好久。
他又看了一会，将发带一圈圈缠到手腕上，掖到袖子中。
齐月驰并不恋战。她前世本为煞神，杀个凡人眼中的神就像砍瓜切菜，并无半分特别。她神情专注，在不断滚落的巨石中开出一条狭路，忽然听见一阵极为痛苦的怒吼。
这声音尖利可怖，但并不是邪祟沙哑的干吼，而是极为痛苦的长吟，似要剖开心脏，挖出脑髓一般。
齐月驰听到这阵喊声，心道不好，阴灵力在丹田流传，声音荡出方圆数里：“让开！”
萧明绎早在她出口之际，便逆着众人方向而来。众人已有疯狂之态，但燔离神的神像崩塌，平日里吸收的怨气与灵气一股脑地溢出来，围在神像身边的人便首先遭殃，成了灵气和怨气的载体。
最糟的是，燔离神像二十年来吸收了无数人的灵力，本就混沌庞杂，与怨气一对冲，更是超过了凡人身躯可以承受的极限，以至于他们并未转好，反而彻底丧失了理智，与山中邪祟无疑了！
萧明绎临空而上，无数萤火随着他的身影，从树林中飞出，临于半空。
小夭忽然惊叫道：“它......我联系不到它了！”
说得是刚才放出去的纸傀儡。那是她最爱的一只，又与她结契，承载了她的大半法力。若是它不见了，自己的大半灵力岂不毁于一旦？
凤沼问道：“怎么回事？”
小夭强自冷静下去，又尝试运用灵力，想要寻到纸傀儡的联系，却毫无反应
凤沼低骂：“该死。”随即一抓后心，将小夭往外一拖，直拖出数十丈外。
小夭惊叫道：“那我的傀儡......不对不对，还有他！”
“这么在意他？”
小夭嗫嚅道：“也不算......就是看中了他的皮囊，我正好缺个傀儡。”
“想要他？”凤沼无奈，“你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非得看上他。等他能活着走出来再说吧。”
凤沼抬眼看逐渐狂化的邪祟，冷笑道：“还愣着，再晚一刻，你的身子要被别的东西占了去。”
“什么东西？”小夭迷茫而疑惑地看向方才的庙宇方向。那处早已被巨石掩埋，而齐萧二人的身影也转眼不见。
“他们也会吗？”
凤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千叶人的事我们不掺和。——那姑娘的话，祝她成功吧。”
这边缇族人已在族长号令之下脱离险地，那边却险象环生。荧光照耀下，一张张脸照得脸色发青，而他们却停止了躁狂，而是僵立不动，脸上的肌肉早已扭曲变形，瞳孔缩成小小的一点——凝固成惊恐至极的表情。
而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漫天的萤火压了过来，齐月驰便细细看去，果不其然，一只幽萤停于天灵盖之上。随着它的翅膀一翕一张，那人的嘴边涌出来一股绿色的汁液，空气中弥漫着腐烂腥甜的味道。
不过半炷香，那幽萤已停止了发光，而那人的瞳孔恢复清明。目光仍然僵直，但可看出不再遭受巨大的痛苦。
仿佛一杯冷水浇下来，齐月驰脑中一激，如梦初醒。
——换魂！
神像腹中的不止有灵力和怨气，更多的，却是魂魄。
用不知什么邪术、通过数不清的献祭仪式，关在神像腹中，不见天日的——魂魄。
而这些魂魄没了神像的束缚，又冤枉受死，常年幽禁，早就积聚起极怨毒的一股恨意。
它们遇到新鲜的□□，必然如狼盯上肉，除非夺取魂魄，否则决不罢休。
齐月驰往下看去，只见大片大片幽萤已占领了自己的猎物，欢快地抖着翅膀，再将自己的灵魂注入每一具因恐惧而震颤的新鲜□□。而肉身的原住民被驱赶，又成了悬空山数不清的孤魂野鬼之一。无人倾听，更无人救赎。
每一刻时明时暗的萤火，都是一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现在这些眼睛终于可以阖上了。
齐月驰的脸被照得发绿。她头皮发麻，转眼去看身旁的那人。不，鬼。
萧明绎静静立在一片萤火之中。他虽为山中无主的傀儡，属于鬼怪之流，但他始终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兼之他生得极好，见面先削去三分恐怖，像个枉死山中的富家小公子。
但在此刻，幽萤绿光笼罩之下，冷眼看着底下众生的厮杀惨叫，脸上没有半丝神情。
这样的他才叫人想起来，他是个实打实的、活了不知多少岁的鬼王。
这换魂的法阵仍在进行中。隐约听得数声呜咽惨叫，循声望去，先是看到乌鸦鸦的一片黑发，紧接着是“咯吱咯吱”之声，听之十分可怖。
萧明绎伸出手，指着底下黑漆漆的一片，闲闲道：“你看那是什么？”
那是老泉的“儿子”。他的肉身被换魂后，住进去的另一个小姑娘阿妍。但受了这怨气催发，已经并不认人；又被关了太久，小孩心性，见到什么都想吃。
黑漆漆的一片是血。躲在新壳子里的阿妍正啃着一个物什，听见萧明绎的声音，便抬起头来，手上抹得到处都是。
“她”甜甜一笑，拿着零食跟萧明绎打招呼：“明哥哥！”
手中的东西泛着羽毛状的色泽。月光照过来，齐月驰看清了她手里的“零食”。
白森森的、不完整的——
那分明是个被啃噬一半的头颅。
老泉的眼窝已经被啃掉一只，剩下的眼球仍附着在白骨生成的眼窝里。人估计刚刚死去，瞳孔尚未完全涣散，死不瞑目地看着他儿子的脸。
面对着齐月驰带着冷意的目光，萧明绎的面色郁郁，似乎有些自嘲。
他淡淡道：“可怕吗？残忍吗？”
“可是这老泉，曾经替郑家找了三千个童女，就为了他家的夫人能青春永驻。”
“他为了他的儿子，答应了。”
齐月驰觉得热血上涌，猛然间耳边挤满了冤魂厉鬼索命的绝叫，侵吞着她摇摇欲坠的神识。她的这具凡人身躯本就虚弱，这回又诛杀了燔离神，消耗了太多灵力，灵台已不甚清明。
发丝又有转白的趋势，额间红印隐隐而现。她凝住心神，对抗着心底所生的不知何处来的暴躁之意，不知她的正后方，那被她打败的神像，悄悄拼凑起缺损的残肢。
幽萤换魂一事太过残忍，生人魂魄离体之时，同样激发了大量怨毒之气。
燔离神遭受了齐月驰的致命一击，本来必死无疑。可祂从小习惯了吸取众生的灵气怨气为食，在这股怨气滋养下，竟奇迹般地没死！
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趁着齐月驰心神不稳，张开了大口。
这口并不长在头颅上。头颅已经碎成沙砾，而在脖子之上的断口上，生出一个大洞。
洞里一片深黑，翻滚着无穷的墨色，任何人靠近必然会心底发寒。那是一片死寂的黑，绝望、荒凉......
由于萧明绎与齐月驰临时结了傀儡契约，她的挣扎痛苦如有实质，令萧明绎落下泪来，沾湿了他空荡荡的胸口。
神像将那抹红衣吞没的一瞬间，他飞身而下，紧紧搂住了齐月驰。
这章写的我好痛苦...但也好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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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万鬼出假神现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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