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窥日

睦和闻言怔忪了一瞬,借着月光,她的视线落在了周云野握住她手腕的右手上。

那只原本瘦削冷白的手现在满是早已干涸的血迹,一片血肉模糊,看起来触目惊心。

睦和面色一变,她急忙蹲了下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周云野受伤的右手。

脸上的焦急清明可见,语气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惊慌:“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周云野似是疼得太厉害,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湿漉漉的瞳仁像是浸在了如水的夜色里。

睦和知道眼下更重要的是带周云野去医院,离这里最近的是市人民医院,想了一下,她决定不打120,救护车一来一去还要耗些时间,不如自己打车去医院还更快些。

作出决断后,睦和立即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周云野身上,告诉他自己马上就带他去医院。

打车软件提醒她预计十分钟内会有司机接单,这对于当前紧急的情状而言太漫长了。

睦和告诉周云野在这里等自己,说完就一路跑下了看台。

她现在脑子里只有周云野的手伤,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因为快速奔跑而带起来的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在这寂静的夜里异常响亮。

也是幸运,没两分钟睦和就打到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知道是有人受伤,以最快的车速把两人送到了市人民医院。

睦和她爸爸博士还没毕业时就在市人民医院骨科部门实习,后来正式入职,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睦和就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对这里简直不能更熟悉了。

到了医院,睦和让周云野先在等待区的长椅上坐下来,自己跑去找骨外科的值班医生。

医生大致看了周云野的右手,认为骨折的可能性极大,需要拍X光片才能确认具体受伤状况。

在周云野去拍片子的时候,睦和坐在科室外的长椅上急促地喘着气。

从发现周云野受伤到现在,高度的紧张和不停地跑动极大地消耗了她的力气,睦和只感到全身使不上劲,像踩在虚空的棉花上。

一位跟睦和很熟悉的护士姐姐给她拿来了面包和水,让她吃一点补充些体力。睦和跟她道了谢,撕开袋子,拿出面包大口吃了起来。

“睦和。”王江月焦急担忧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看到女儿的样子,虽然知道应该保持安静,但还是控制不住本能,一路小跑到睦和身旁。

因为怕妈妈担心,睦和在来医院的路上就和她打了电话,说自己在回家的路上碰到班里的同学受了伤,所以陪他来医院。

王江月把睦和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女儿没事,只是力气不足,她那自从接了睦和电话后就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妈妈,我真的没事,是一个同学受伤,我只是送他来医院。”睦和伸手抱了抱王江月,学着以前妈妈安抚自己的样子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王江月紧紧将女儿抱住,惊魂未定:“臭宝,你真是吓死我了。”

“对不起啊妈妈,让您担心了。”

“那有什么,父母挂心自己的孩子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睦和在妈妈怀里蹭了一会,说了很多好听的话,又跟她讲自己是怎么遇到这位受伤的同学的。

睦和这十几年几乎从没对家人撒过谎,因为爸爸妈妈从小就告诉她做人要真诚,家人间更是如此,如果有些事不想说可以不说,但是不可以骗人。

可是这次睦和却不由自己地说了谎话,她没说是在体育场遇到周云野的,而是说了别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再一次在体育场遇到周云野,这个地方除了是她的乐园之外,又多了一点不一样的意义。

她很别扭地、坚决地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一次和周云野在体育场的相遇,哪怕是她的父母,亦或是朋友。

这是一个秘密,只有她和周云野知道。

她也不想什么都不说,然后和她妈妈讲她就是不想说。这样就太奇怪了,就是明晃晃地昭示着这件事、这个人对她而言是特殊的、与众不同的。

王江月听完女儿的讲述后没有起疑心,在外面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或事能帮的就尽量帮,帮人就是在帮己,他们夫妻俩一直都是这么教育睦和的,再说这还是她的同学,更应该帮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放射科的门打开,周云野出来了。

看到睦和,他淡漠冷清的眼睛里漾起了奇异的光彩。

周云野朝睦和走去,听到脚步声,睦和仓促咽下嘴巴里的面包,当即站了起来。

周云野走到了她面前,他的脸色和唇色依旧很苍白,但整个人的神情和状态却比方才在体育场好了很多。

睦和沉闷的心不自知地轻松了一些,她看着周云野,很短暂地笑了笑,澄澈双眸里的关心显而易见。

“你现在手还疼得厉害吗?”

周云野直直地望进她眼里,说:“疼。”

“啊,肯定的,你的手伤得那么重。”睦和很想好好看看他的手,她的手走在大脑思维前面,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快触碰到他的时候骤然回神,像被针扎一样立刻缩了回来。

睦和有些慌张,她不可控制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目光看向别处,找了个话题:“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面包。”

周云野摇头,又点头,语气轻得像白雪落在枝头:“谢谢你,送我。”

他是想感谢自己送他来医院吗,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洁。

睦和脑子悠悠地转,她摆摆手表示不用谢,都是同学嘛。

睦和弯腰给他拿身旁椅子上没拆封的面包和矿泉水:“给,这个面包的味道还是很好的,肚子饱了就忘记别的事情了。片子还得等好一会儿才能出来,先吃吧。”

睦和本来想把东西放在周云野手里,突然想到他的右手不方便,就和他一起坐在了长椅上,自己撕开面包袋子后递给他。

周云野看着眼前撕开口的面包,怔了怔,眼底情绪暗藏。

过了几秒他接过面包,咬了一小口:“很好吃,谢谢。”

睦和瞬间露出了笑眼,她看着周云野小口小口吃着面包,言笑晏晏:“是吧,这种面包很好吃的,我在家也经常买来吃。”

周云野吃面包的动作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好乖好可爱,还会用舌头舔舔唇角的面包屑。

他真的好可爱,睦和忍不住在心里大声感叹,她终于知道粉圈里的那些妈粉是从哪里来的了。

周云野依旧话很少,但在睦和说话的时候,他会微微侧过身子表示自己在听。

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流露出专注认真的神色,睦和觉得这样真好啊,她喜欢说,他愿意听。

拧开瓶盖,睦和把矿泉水放在周云野的左手,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刚才你去拍片子前我忘了问你家人的电话了,所以你要不要告诉他们你手受伤,以及现在在医院的事情?”

睦和并不迟钝,反而心思很细腻。

她发现周云野手受伤的时候血已经干涸,说明他受伤起码有几个小时了,但是他没有去医院也没回家,而是在体育场直到将近半夜,说明他家人很大可能对他受伤的事情是不知情的。

他这么晚不回家,他家人一定在找他。

周云野仰头喝了口水,手指拂去唇边的水渍,他沉默了片刻,说:“曹老师,告诉他就好。”

“啊,哦,好。”学生有事找自己的班主任也很正常,她妈妈班里的学生也经常找她。只是......

睦和压下心头的疑惑,没有多问,现在并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机会。

她赶忙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没电了。是了,她还是昨天晚上充的电,能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睦和看向周云野,问:“我的手机没电了,你有曹老师的号码吗,没有的话也没事,我妈妈也来了,她有。但是她去和我爸爸电话了,要等一等。他俩不在一起的时候,每回打电话都得半小时起步。”

周云野点头,回答睦和:“有的。”

他的手机在去拍片前也放到睦和包里了,睦和给他把手机拿出来。

周云野接过手机,没打电话,而是给班主任曹居岳发了条信息。

两人肩并肩坐着,睦和的校服裙角可以碰触到他的校裤。

周云野垂眸,看着衣袂相依的场景。他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随着眼睛的眨动而扑闪扑闪。

将近零点了,不知道老曹睡没睡,如果睡了的话那估计得到白天才会看到消息了。睦和心里踌躇,想着要不要用她妈妈的手机再给老曹打个电话呢。

没想到不到十分钟老曹就来了,跟王江月前后脚过来的。

睦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老曹大步流星地疾步走过来,他知道老曹家离市医院不远,但这也太快了,是飞过来的吗。

曹居岳跟别人打完电话,刚挂断就收到了周云野的信息。一看到上面说他在医院,立刻就着急忙慌地下楼开车,一路风驰电掣赶来医院。

曹居岳先是找医生询问了周云野右手的状况,又问了周云野从受伤到来医院的前因后果,除了问为什么受伤的时候他不说话,其他倒是都回应了。

虽然大部分只是言简意赅说几个字,剩下的都是睦和在一旁补充。

了解了具体情况,曹居岳感谢了睦和跟王江月,他和王江月也是一二十年的同事了,关系不错,说话也比较随意不拘泥。

王江月摆摆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

方才睦和说不清楚周云野有没有联系他的家人,她也不好带着睦和走。

周云野虽然看起来人高马大的,但毕竟还是个高中生,总不能手都可能骨折了还让他自己在医院。现在他的班主任来了,她也能放心了。

曹居岳要把睦和垫付的挂号费和拍片子的费用给她,王江月没说话,这是睦和自己的人际关系,无论她收还是不收,都由她自己决定。

睦和自然地收下了这笔钱,她和周云野就是普通同学的关系,不收算是什么呢?

曹居岳把王江月母女俩送到电梯处,之后由他留在这里陪着周云野。

王江月没说什么,确实太晚了,她是第二次见到这位转校生,人倒是很有礼貌,见到她就乖乖地叫阿姨。

她嘱咐了几句周云野,让他好好养伤,手受伤可不是小事,还是右手。

看着走在前面的妈妈和班主任,睦和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周云野,他还站在长椅边,目视着她。

睦和心下一动,转身回头,一路小跑到周云野面前,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我回家啦,好好养伤。”

说完,不等周云野的回应,就又转身回去了。

睦和轻雅优美的背影越来越远,快到电梯的时候,她伸出手臂,背对着周云野挥挥手。

下次见,周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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